第六十三章 疯

    ‘一股讨人厌的气味。’

    ‘那家伙的触角已经触碰到这个世界的表面。’

    ‘赶走这个不速之客！这是我的世界！’

    ‘阻止祂的分身降临！’

    ‘吃掉祂！’

    无数呢喃声此起彼伏地被祂所接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声调空洞而吊诡。

    祂有些不耐烦地在那层脆弱的皮囊内，用力翻了个身，身体的一小部分消失在皮囊内的影子。

    真是，吵死了...

    真想吃掉那些叽叽歪歪的化身还有莫名奇妙的信徒...还有那个奇怪的人类雌性...

    嗯...这条羽蛇准备了这么多海鲜是在暗示什么吗？

    有些不耐烦的心情一下消失无踪。

    ‘人类真有趣。’

    娜娅对于战斗并不擅长。准确来说，她怕死。

    虽然她已经是个尸体，活着的尸体。

    没有死过一回的人，是无法体会她这种恐惧的。

    死过一回，再次睁眼，她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通缉犯，一个...非人。

    名义上的直属上司从来没见过，她和一只叫妮可的猫头鹰在鲁恩东躲西藏，生怕被那些正神教会的走狗给抓到——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啊！

    就因为一个怀疑？

    她怎么可能杀死克莱恩！她也是受害者啊！

    熟悉的寒流在娜娅的身体里涌现，在她的血管内横冲直撞。以她为中心，她脚下的地面逐渐凝结出一层单薄的白霜。

    为什么偏偏是她！那个套着克莱恩皮囊的怪物为什么能够安然无事！

    为什么她要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而那个怪物却可以心安理得的攀上值夜者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她的克莱恩被人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连一个简陋的坟墓都没有，那对糊涂的兄妹也没有发现“克莱恩”的不对劲——只有她记得他。

    娜娅的口鼻拉长，手指甲变得又尖又利。她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咕噜声，微微压下头，野兽一般的双眼紧紧盯着　“梅高欧丝”。

    黄绿色的触须艰难地蠕动着，露出“梅高欧丝”那张布满黑色小洞的脸，那是那些触须曾经扎进的遗留痕迹。“梅高欧丝”的头颅咔擦咔擦地转向了她，浑浊的眼睛怨毒地看着她。

    “是妳啊...杀人凶手。”

    娜娅的脸皮微微颤动，扯出一个微笑“你这是融合了　梅高欧丝的记忆吗？守密者。”

    两个“非人”互相注视着，以娜娅为中心，冻人的寒气迅速扩散开来，攀沿上那些黄绿色的藤蔓，让藤蔓的表面上挂上一层宛如白糖粉末的白霜。

    “我以为我们是同类，凶手小姐。”

    “梅高欧丝”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她”看着娜娅，眼珠里倒映的却不是她的身影，而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阴影。

    “末日即将到来，只有真正的神祗才能重建这个破损的世界，复活死去的生灵。”

    “你我都是侍奉神灵的眷属，妳应该和我一样，全身心侍奉妳的神主才对。”

    “梅高欧丝”的目光移向倒在血泊里的克莱恩，发出嗬嗬嗬的笑声。

    “一个...人类？妳确定妳现在这幅模样，他认得出来吗？”

    娜娅此时的模样，就像一只穿着裙子，后脚站立的人狼。她裸露的皮肤上长出粗硬的灰色长毛，嘴向两侧裂开，露出尖锐的獠牙。她呼出的气体，变成了冰冷的寒气，低沉压抑的兽吼在她的胸腔震荡着。

    娜娅闻到身后甜腻的血腥味，那是属于人的鲜血，以及面前怪物身上的淡淡香气。那股香气勾起了她的食欲，强烈的快感像是一场大火，朝着她的理智扑面而来。

    她想要撕碎些什么...无论是面前的怪物，还是其他活着的东西。她想要品尝那种香甜的液体，想要听见更多美妙的尖叫和哭泣。

    耳边传来细碎的呢喃声和抽抽噎噎的啼哭声。

    不大的办公室内此时飘起了雪花，最开始只有稀稀疏疏几点，不到几秒，便有发展成为暴雪的趋势。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娜娅的身上，黄绿色的藤蔓上，落在地上的尸体上，落在昏迷的克莱恩身上，落在因斯.赞格威尔身上，落在守密者“梅高欧丝”身上。

    刹那间，这些看似唯美、温和无害的雪花，露出狰狞的一面。它们化身贪婪的魔鬼，腐化和衰败的力量从冰雪中被释放，来自超凡的力量侵蚀着一切。

    因斯.赞格威尔倒地一滚，躲在摇摇晃晃的老旧书桌下。蓝到发黑的独眼警惕地盯着娜娅。

    “玫瑰学派的活尸？”

    他怎么不知道原来的小棋子成长成这样了？

    植物是怕冷的。

    “梅高欧丝”身上长出的藤蔓也不例外，它们挥动的频率越来越低，动作越来越小，藤蔓在冰雪的能力下逐渐萎缩、干枯，

    在他们见不到的维度里，两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互相缠绕、吞噬。绵绵不绝的呢喃细语在其中此起彼伏，　时不时有形似人脸的白色雾气出现又消散。

    ‘?σε　με　να　φ?γω！’

    ‘Μη　με　δαγκ?σει?！’

    ‘Τρελ?　σκυλ?！’

    每当尖叫声响起，和祂们在另一个维度的娜娅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她捂着胸口，艰难地呼吸着，坚硬的皮肤一寸寸的裂开，长出如菌丝一般的白色绒毛。

    她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失去知觉，变得不再属于自己。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面苏醒了。

    这时，娜娅脚下的影子动作突然一滞，然后微微歪着头，伸了个懒腰。

    “梅高欧丝”也是如此。她头顶的守密者魔盒打开一丝缝隙，插在上面的钥匙咚地一声弹了出来，掉落在地上一滩混合着雪水和藤蔓脓液的腥臭液体中。这只名为“贪婪的苏菲亚”的钥匙一落到液体里，就咧开它的嘴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这滩雪水和脓液混合物竟然正在腐蚀这只诡异的钥匙，每侵蚀一部分，暗红色的血液就从它的“伤口”流出，混入地上的液体里。

    咔擦一声，守密者魔盒的表面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痕，微微的柔和黄光从缝隙中泄露出来。

    “停下！快停下！”

    “梅高欧丝”在裂痕出现的同时，爆发了。她挥舞着仅剩的几根藤蔓，惊怒地朝着娜娅冲了过去。她的胸口上出现了一道和裂痕一模一样的伤口，露出干缩的肺脏和快速跳动的心脏。她每前进一步，大量枯萎的藤蔓就从她的身上脱落，融化在地上的雪水里。

    除了藤蔓枯萎脱落，造成“梅高欧丝”的攻击手段被大幅削弱之外，祂的头颅和身体连接处的触须也受到了冰雪的影响。这些细小的触须虽然生命力顽强，但也被雪花的力量蚕食着，最细的那些已经完全枯萎。再这样下去，“梅高欧丝”会再次失去祂的头颅。

    “梅高欧丝”终于慌了。守密者魔盒竟然受损了！唯一的钥匙也被销毁。如果她再不解决掉娜娅，魔盒里面的东西一旦在日出前泄露，“祂”所侍奉的神主就无法降临了！

    这是“祂”无法容忍的！

    只可惜，“梅高欧丝”忘记了她最有效的攻击手段已经完全被娜娅的冰雪所克制，越是靠近娜娅，降落的冰雪越是密集，脆弱的藤蔓像是超低温下冷冻脱水的蔬菜，瞬间变得又干又脆，轻轻一动就碎成了粉末，溶解在簌簌而来的冰雪中。

    娜娅的身体也因为“梅高欧丝”的靠近，本能地做出应对，以她身体为中心的一米范围内下起了大雪，寒冷而透明的冰层飞快蔓延在她的身体表面，将她挡在一层冰之后。这一切都不受她的意识所控制。

    娜娅此时意识是清醒的，但她的意识和身体就像两个不同的个体，她无法控制她的身体，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青年被冰雪覆盖。

    仪式毁了。

    她辛苦筹谋几个月，就是为了等待今天...结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竟然被自己亲手破坏了。

    殷红的血泪从娜娅睁大的双眼流下。

    如果，那个人无法回来...

    娜娅的意识躲在身体内，冷漠地看着“梅高欧丝”的靠近。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的变化。如同水面上的倒影一样，她的影子此时就像另一个娜娅，只不过这个黑灰色的娜娅并没有完整的五官，只有一双没有眼白的全黑眼睛。黑娜娅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一屁股坐在地上，睡眼惺忪地看向“梅高欧丝”。

    连接“梅高欧丝”的头和身体的触须最终还是被冰雪破坏殆尽，“梅高欧丝”的头颅带着守密者魔盒无声地掉落在雪地上。那具几乎被掏个精光的身体因为惯性原因，又向前跑了几步，才碰地一声撞在娜娅的冰层上倒下。

    即使尸首分离，这个被称为守密者的怪物也没有就此死去。守密者魔盒的盒盖上出现一道裂痕，更多的黄光透了出来，在黄光照到的部位，盒子表面再一次生长出细小孱弱的触须。这些看似顽强的触须坚强地扭动着，试图扎入梅高欧丝的头颅。

    娜娅的眼珠缓缓转动，无神的看着守密者魔盒。

    下一秒，白霜从雪地上蔓延到梅高欧丝的头颅表面，这白霜层迅速加厚，包裹住梅高欧丝的头颅，只留下她头顶的守密者魔盒。每当有雪花或是白霜攀附到珠宝匣模样的魔盒表面，便迅速溶解成无色透明的水滴落。

    但是魔盒表面的裂痕也越来越多，透出的黄光将整个魔盒染成一片金黄，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神圣的味道。

    【菲尼亚斯的jiejie是邪神的眷属，她和邪神做了交易，帮助菲尼亚斯打败了守密者。他的另一个jiejie用魔法制造永不融化的寒冰，将守密者的头颅封印。

    菲尼亚斯回到了脏兮兮的小酒馆，找到了喝的半醉的赛维教授。他愤怒地用仅剩的右手拽起赛维教授的衣领子，把他拖到角落。

    ‘薇格死了！是你告诉她和邪恶存在交易的！’薇格是菲尼亚斯的jiejie，她在和邪神做完交易之后，异化成魔物帕里亚莫逃走。

    ‘她本来就是一位伟大存在所关注的眷属，她在你们身边呆得越久，你们会越危险。’赛维教授挣扎了一下，发现不能挣脱菲尼亚斯如铁钳般有力的手，便放弃了。

    这位年轻的神秘学教授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放弃吧，菲尼，当薇格彻底变成魔物的时候，作为人类的薇格就已经死去了，’

    ‘就没有办法救...复活她了吗？’

    赛维教授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这个可怜的男人，从头到脚。见他狼狈颓废的模样，露出意味不明地笑意。

    ‘当然可以...守密之匣里面锁着创生权能的神祗因.亚帕的弥厄斯第之种，能让持有者回到一切痛苦发生之前，弥厄斯第之种的力量也是守密者无法被杀死的原因。弥厄斯第翻译成我们的语言就是，重生。’赛维教授注视着着菲尼亚斯残缺的左手‘但是，你确定要用珍贵的弥厄斯第之种复活薇格？机会只有一次，那你的小情人怎么办？’

    菲尼亚斯松开了抓住赛维教授的手，摇摇晃晃地倒退了几步。他瞪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干燥的嘴唇颤抖着。

    ‘不...我不能...’

    赛维教授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打开守密之匣的方法很简单，找到它的钥匙之后，用古神信徒的血液灌溉，用无辜纯白的灵魂喂养，直到钥匙被激活，然后你就能打开它了。’

    ‘你也可以向某些伟大存在祈求帮助...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菲尼亚斯蹲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脸，沉默了许久。

    ‘我不想背叛女神...我也不想再看到有无辜的人死去...我该怎么办？’

    赛维教授翻了个白眼，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从他身边走过。

    ‘凡有得，必有失，凡人驾驭神祗的力量就一定会付出某些代价。’】

    室内里的雪花逐渐消失了，娜娅身前的寒冰飞速的融化。她的表情僵硬，摇摇晃晃地走到守密者的头颅边上，弯腰捡起了那个布满裂纹的守密者魔盒。

    娜娅紧紧地抠住盒子，鲜红的指甲陷入盒子表面的裂缝里。她马上就可以把她认识的那个克莱恩带回来。

    娜娅想到这里，身体里好像有一股热流涌出，温暖了她冰冷已久的身体，让动作灵活了不少。她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魔盒随着她的动作，掉在雪里。

    她没有去管那个她费尽心力得来的盒子，她一下又一下，扒拉开冰冷的雪，寻找那个青年。

    躲在老旧书桌下，冷得瑟瑟发抖的因斯.赞格威尔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陷入魔怔的娜娅，缓慢地从书桌下出来，走向守密者剩下的身体。他能感觉到，他需要的东西还在那里面。

    等到拿到他要的，他马上就会离开！他不想再和这个疯女人有任何一点接触了！

    “怎么会...怎么不见了...我的克莱恩呢？”

    总是事与愿违，因斯.赞格威尔听到那个他所惧怕的女声在他的背后响起。他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跪坐在雪地上的怪物女人。

    娜娅面前的雪地刨出了一个坑，露出陈旧的的木地板和大量被染成血红色的冰雪，散落的衣物和一张还很新鲜的人皮静静地躺在那片血色之中。这张人皮上布满着血红的符号，除了这些怪异的符号之外，这张人皮干净的不可思议。

    娜娅跌坐在雪地上，一脸迷茫。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人皮，却又突然放下手，用力的锤了雪地数下。

    废了这么大力气，花了这么多心思布置，但这有什么用呢？她的失控，唤来的冰雪腐蚀了地上那些尸体，和半死不活的克莱恩。他的克莱恩就算回来了，也没有了能够容纳灵魂的身躯。

    娜娅机械地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抓住守密者身躯，即将逃跑的因斯.赞格威尔。

    “克莱恩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他还活着？

    作为始作俑者，他怎么还可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