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

    “之前寻得的那几件呢,先翻出来叫朕也看一眼。”雍昭没从纪舒钦口中听到拒绝话语,胆子就大了,一下便凑近她身侧,兀自接过他手中书册,翻阅就着翻开的地方细细看起来。

    那上头的机关形状确实同金饰像了七八分,也是个连珠带动的结构,只可惜仔细再看便可发觉两者之间一种纯靠力臂工作,另一种却要用上多一处的轴承结构,大有不同。

    雍昭“啊”了声,摇摇头,“虽说朕对军工了解不多,却也能看出确实不是此物。其余几样呢?”

    “还请陛下稍待片刻。”纪舒钦伸手解了雍昭递回的书籍,低头照着先前记忆依次倒回了前面几处。

    “拱弧不对、没有滚珠、不是弹射机关……”大约是知晓雍昭的弱项,每翻出一项,纪舒钦便要配上解释,一一替她点明排除的原因。

    雍昭顺着他的解释看去,便可将情况了解个七八分。

    出于对金饰的了解,每排除一项她都要点点其中纪舒钦未提及的区别之处,两相协助,那金饰的形状机关便在纪舒钦脑中越发清晰了起来。

    不多会,先前排除的几样都一一过目,果真未有形同那金饰的机关。雍昭叹了口气,出声安慰,“无妨,再看看便是了。”

    纪舒钦点点头,“嗯”了声,眸光微沉,眉心皱起,似是在认真思索什么关键。雍昭瞄了一眼,想劝人歇息的话语便咽了回去,也不出声,只等他想明白了回神。

    “啊……”那紧皱的眉心骤然松解,随纪舒钦一声微叹,室内便又想起来“唰啦啦”的翻书声音。

    纪舒钦的指尖最终停在某页略皱的书页上。

    被反复折叠处一道浅浅印痕的书页上密密匝匝写满了注解说明,而在那原有的机关图样边上,还隐约勾出个改进升级的模型形状。

    乍一看去,便同金饰有九成的相似。

    意料之外的收获让两人皆是一怔。

    纪舒钦出言提醒的话语一下咽了回去。他惊得指尖发凉,下意识就要看雍昭的反应。

    却不想雍昭一言不发,只皱起了眉心。

    她的指尖移动到图样上,纪舒钦便赶忙将书册递得离她更近几分,好叫她看个仔细。

    “就是这一样,上头勾勒的性状虽同金饰仍有细微差别,却只是极细微的方面了。”雍昭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书页上的批痕,只觉得熟悉至极,却又一时想不起是何人笔迹,于是只得匆忙去翻书册扉页,想一探这是何人的物件。

    若造出此物之人就在宫中,那便再好不过!

    纪舒钦瞧一眼便知她心思,手中动作快过雍昭一步,在她发话前便先将书册返回了扉页,显出上头物品主人的名字。

    他的视线随着手上动作,一下落到书册上落了署名的位置,却在瞥见那名姓的第一眼僵直了身体。

    “均凌”

    那是先皇夫景逸的表字。

    若非是有人误导,那这书册……便是景逸留下来的东西了。

    纪舒钦捧着书册的手一僵,下意识地就抽离开来,退到一边,小心翼翼去看雍昭的反应。

    “怎么会……”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雍昭也是心头一震,她伸手反复抚过那一处已然风干多年的笔迹,许久才敢笃定,这并非是什么临时伪造出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让她再坐不住,匆匆交代纪舒钦先等片刻,自己便抱着书册起身,转到外间,朗声唤起谭福的名字。

    纪舒钦垂着头,又紧紧掐起了掌心,开始懊恼自己为何没有先确认一遍这书册的来历,便先自作主张地翻看了去。

    外头谭福很快应了,进门便拜,雍昭摆手免了他的礼,急匆匆开口问,“这书册是从何处取来的?为何不是宫中御书房统一采购编制的版本?”

    “回陛下,这书册是从御书房处取来的,只不过……许是传话的多嘴了些,提了是陛下所需。”

    雍昭不明就里,一时被他这话搅得有些糊涂,便又追问道:“这话又是何意?这书册内容并无不同,何必再分是何人所需?”

    “陛下……”大约是雍昭的发问有些让人发懵,谭福滞住片刻,才又答话,“御书房内向来都另分出一处,专放的是先皇夫从前在景家所藏书册,先前陛下曾交代,平日里若是寻书册,那头都要先从先皇夫的藏书堆里寻,若是没有,再取别处的来。”

    倒确乎有这么一事,只是她将景逸书册悉数收进宫中早已是初下圣旨赐婚时候的事情,现下自己哪还记得半分?

    那会她还刻意叫人联合了景家其他人偷摸着将这些书册一点点运回,尽力还原了景逸在景家时的藏书情形,为的就是等他嫁入宫中,给他一个惊喜,在此间添几分温馨意味。

    谁知书册运好,大婚当日却出了岔子,自然这事便再没了后续。

    若不是今日这一通乱子,她都险些要忘了此事。

    雍昭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叹出口气,无奈抛出个“无妨”,便叫人先退了出去,自己又拎着厚重书册慢悠悠转回里间纪舒钦的身侧去。

    方才的谈话两人都没刻意压声,里头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雍昭头疼烦躁的郁闷还没来得及生气,便在瞧见纪舒钦拘谨神色的瞬间悉数散了去。

    “奴不知此物乃是先皇夫遗物,擅自玷染,求陛下责罚惩处。”

    那头纪舒钦开口说出来的话果然又半点不出雍昭预料,她心里乱做一团,却仍先压了压那股烦躁的心情,将书册放回纪舒钦边上,伸手又去拨开他咬紧的下唇,“朕没说要罚你,不许再咬了。”

    大约是怕人再误会什么,雍昭又接着解释,“朕烦心不是因你,也不是因着书册来历的事。朕想的是,做这机关之人若当真是景逸,而他又与摄政王萧程望相勾结,便当真危险至极。”

    见纪舒钦果然依着她的动作松开咬紧的下唇,她稍好了心情,在纪舒钦耳侧的鬓发上瞬时揉了揉,这才收手道:“朕还当谢谢你,若不是你,朕压根就不会察觉金饰与这书册间的联系,也更不可能顺藤摸瓜,这般就找出制作金饰之人的可能身份……”

    虽说是为了宽慰人,可这番肺腑直言,真真不掺半点假。

    “纪舒钦,你又救朕一次……”雍昭垂眸,心尖上无声地颤了颤,好像有哪一种微妙的情绪,在这一瞬悄悄就生了根。

    她不通军工,兵法设计也只是略通一二,若非有精通这些的纪舒钦点明,她是绝想不到来翻这一本书册的。

    错过这本书册,便极难从摄政王手下翻出来丁点这金饰设计者的信息。

    等她靠自己查明,还不知要过去多长时间,又孕出多少危险。

    还好还好,因着纪舒钦,这一世,她能更快找准解决这才初现的萌芽危险。

    思绪兜兜转转,从惊惶落回到庆幸。雍昭伸手,握住了纪舒钦因紧张而僵硬冰凉的指尖。

    “奴不敢当,陛下……”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其中潜藏的感情不似作假,纪舒钦听得恍惚,心思飘飘然游离出去,感到指尖一暖,才回了神。

    他茫茫然接话,注意力一时都叫雍昭握住的位置引了去。

    狂跳的心脏敲击胸膛,带动起周身的兴奋。

    分明雍昭只是握着他的手,那暖意却好像就顺着指尖,飞快流窜,一下游遍了他全身,叫他自内而外都散点暖融融的气息。

    他忍不住想笑,却又怕离得太近,一笑便再藏不住心情,于是下意识就一咬下唇,想将这点高兴强压回去,藏尽心底。

    却不想咬唇的动作又被雍昭一眼逮住,她“哎”了一声,也没松开那握着的指尖,就伸过来另一只手,直直抵在纪舒钦唇上,蹙眉制止道,“都说了不许再咬。”

    她又凑得太近,身上香气顺着发丝窜进纪舒钦的鼻尖,挠得他心尖发痒。

    纪舒钦下意识地后撤半分,生怕自己那震如擂鼓的心跳声被人听得了去,又失掉这片刻温馨。

    但他忘了他还未答话,而重生后的雍昭在这一点上向来不放过他。

    于是在他退后那瞬间,下意识追着人讨问回答的雍昭前倾着身,一时手上失了他唇瓣的助力,便陡然没了支撑。

    失掉平衡的身体猛地滑落,指尖就在混乱之中胡乱抓着他下颌划过喉结锁骨,然后重重按在他胸前。

    这下雍昭终于收回了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因她着急着要从紧贴纪舒钦胸膛的状况下抽身。

    单薄胸膛挡不住两人相贴时那陡快震响的心跳。

    雍昭被这动响震得也心跳如雷,逃也似的一撑手起了身,也不再追问方才还未得到的答案,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又退到床边上坐正了。

    纪舒钦紧闭着眼,周身僵得厉害,半天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又过许久,才从升腾的懊恼、羞愧和紧张中抽身,悄悄去瞄了同样一直沉默着的雍昭一眼。

    于是就看见雍昭同样红得滴血的耳尖。

    室内仿佛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改变了,让两人间的气氛跨过冷待僵硬,终于到了下一个部分。

    他一愣,悬着的心忽地就安安稳稳落了下来。

    翻开的书册被“唰啦”合上,放到了一边。

    雍昭猛一下起身,随口诌出个奏折堆积如山的借口便又脱逃,躲回屏风之后去了。

    纪舒钦又望着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心底涌出的却不是先前那般酸涩的感觉了。他垂眸,伸出指尖,稍稍压了下上弧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