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尿

    外公的膀胱也随着年龄萎缩成一个皱巴巴的泄气皮球。他神情呆滞地望着前方，身下压在一滩温热且湿乎的床笠上，身上盖着一张厚重的白色被褥和刺绣毛毡。徐小云掀开被子，看到橙黄色的尿渍在床笠上形成一个无规则的椭圆形。显示身体不健康的尿sao味弥散在两人之间，病人的灵魂死透了。

    相比万念俱灰的裘盛华，年轻气盛的徐小云反而一脸淡定。她把脏被子扯远了，然后弯下腰，把外公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左手搂住他的后背，右手穿过他的膝窝，暗数一二三，如同一个大公无私的大力士拯救被遗弃之人。

    浴室的墙壁上长了一个时钟。它滴答、滴答、滴答地发出顺时针向前行走的动静。噢，不不不，这声音是裘盛华的身体制造出来的。一柱尿液正从他的大腿流到小腿，最后哗啦啦得像是生锈地水龙头，一股脑地冲到防滑地垫上。外公被声音吓到了，惶然失色向蹲在地上的徐小云问道。

    “这是什么声音？”

    徐小云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摇摇头，压抑声音里的颤抖，答道。

    “没什么。”

    “噢，没事就好。”

    人老了，自然就变成了一团污秽物。外公全身赤裸地坐在浴缸里，徐小云专心致志地为他清洗身体。本是相看两生厌的他们在死亡的安排之下，超越了身份的高低和性别的差异所带来的尴尬与难堪。因为即使所有的个人情绪叠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老人所承受屈辱和悲痛要来得沉重。

    他们脱离了固有的阶级，重新建立一个尊严对等的身份。在徐小云面前，裘盛华只是一个体弱气衰、孤独凄凉的病人；在裘盛华面前，徐小云只是一个尽心尽责、善良朴实的工人。他们蜕变成一个初生的婴儿，对彼此没有仇恨，没有偏见，没有误解。

    徐小云看到她的指间缠绕着一绺脱落的白色发丝。她挤了挤毛巾，让水流冲走手上的痕迹，若无其事地问道。

    “待会儿要不要吃牛排？”

    外公极慢地阖上眼皮，接着又睁开，反问道。

    “他们在下面说了什么？”

    徐小云抬起外公的胳膊，用毛巾擦洗他的腋下，答道。

    “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们在商量如何一口一口吃掉我的财产。那个混小子也在里面吧？”

    “他在。”

    “你老公，我的孙子，众望所归的继承人是一个谋财害命的主谋。”

    “我不会让他们对你怎么样的。”

    “你能怎么办？”

    “我会看着你，一步都不走。”

    “你做不到的。死神永远比你先快一步。”

    徐小云不说话了。她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足以与死亡抗衡。

    “你想要什么？”

    裘盛华想趁着自己头脑清醒，手指尚能握笔的情况之下，以免孙媳妇在被他们利用殆尽之后，落得一个净身出户的下场。徐小云似乎想都不想地摇摇头，答道。

    “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的钱够花。”

    “我给你房子，工厂，酒庄，地皮。”

    “我不会管理。”

    “我给你公司的股份。”

    “我不会算账。”

    “所有人都要，你为什么不要？你糊涂！”

    “我不要不属于我的东西。”

    “等到有另一个女人替代你的位置，你将一无所有！如果你想找人哭诉，那个时候，我都死啦！”

    “我嫁过来，本就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不贪。但是，从始至终坚守一份自以为的“清白”，那就太傻了！”

    “我是傻。”

    “你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如果，我拿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就没办法和他断得干干净净了。”

    “你不是嫌我的钱脏吗？”

    “是你说的，‘财富是一种疾病’。我才不要生病呢。”

    因为亲人在场，徐小云不敢让佣人过来帮忙替换床品。她把病人秘密地安置在三楼的客房之后，只是下楼的一点时间，外公便与周公打了几回太极。裘盛华累坏了，可是微弱的意志力还是让他坚持到孙媳妇的归来。他看到她兴致勃勃地把辟邪的红绳，寺庙的平安符，道家的符咒，纯金的观音像全部戴在自己的身上，便气馁地叹道。

    “没用的。”

    “有用没用，戴着就行。”

    “从哪儿得来的？”

    “有些是买的，有些是托人求的。”

    “你和我女儿一样，喜欢信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让我活这么就做什么？”

    “做您喜欢做的。”

    “我喜欢折腾人。”

    “那你折腾呗。”

    “我喜欢骂你。”

    “随您。我年轻，没有什么抗不过去的。”

    徐小云特意把隔绝阳光的窗帘拉开了两三寸，让一束细长的浅黄色光芒恰好落在外公的手上。裘盛华收拢五个僵硬的指关节，就像是把抓住了微弱的生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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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每隔50猪就加更。

    我想快些写rou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