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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枪

    喝到最后俩人都有点儿迷糊,能不迷糊吗,划拳输了喝,骰子输了喝,你呛我一句,我呛你一句,为了证明自己比对方牛逼所以哐哐往下灌,谁也不甘拜下风,还嫌光喝白的没意思,一桌子乌苏还有洋酒全开,都这样了还觉得没喝尽,江娴忙里忙外拦着,真怕喝死一个

    转天乌鸦睡到中午才起,吃完午饭,他接到一个电话,本叔约他有事要谈,他没什么兴致,就想在家陪江娴,可是本叔那边死缠,他无奈,出门都是冷着脸出的

    江娴在床上躺到下午,寻思出去逛街,还是约徐薇薇,她们俩能说得上来,徐薇薇这个人也不矫情,什么事一点就透,其实还有好几个东星的女眷都想跟江娴玩,但是她懒得再交际

    徐薇薇爽快答应,她正在夜总会喝酒,以前的一个姐妹儿嫁了大陆的老板,过两天就离开香港了,临走送行,估摸着很快就散局,日落时分,江娴前往荔枝角的夜总会,二十多分钟的路,是家很老牌的场子,装修奢侈土气,抵达后,她没告诉徐薇薇,不想催人,反正也不着急,二楼大堂有座鱼池,什么品种的锦鲤都有,可好看了,她找侍者要来鱼饵,喂鱼消磨时光

    她投下一把鱼饵,鱼儿们争先恐后吃着,游曳的鱼尾颜色不一,荡起圈圈点点

    突然,一声男人的叫骂惊扰这份美好,鱼儿们受了惊,飞快四散游开,水面动静更大

    江娴掸掸被水溅到的裙摆,下意识抬头,呼吸骤然停顿

    身穿皮质马甲的大天二匆匆跑下旋转楼梯,棕发用摩丝固定梳到脑后,油光锃亮,右臂纹着荆棘图腾的臂环,正好环绕一圈,显得手臂更粗壮,他身后跟着气喘嘘嘘的包皮,他跑得吃力,眼镜上晃下晃,三四个马仔寸步不离随后,风风火火奔她而来

    大天二,还是头一次见呢,江娴眼里闪过惊讶,很快化为乌有,她搁置好铜盂,刚想讥讽冤家路窄,忽然嘭的一下,一枚子弹击碎她右侧的花瓶,瓷片爆裂开来,砸进澄净的水池,抨出汪洋的水花

    “妈的,消息果然不假,给我活捉这死娘们儿,还南哥清白”大天二的手高高扬起,猛然一挥,气势如虹

    江娴的心不受控制哆嗦,没有时间琢磨是谁放的消息,马仔急重的脚步比战场擂鼓还要激昂,没想到他们竟然玩真的,她撒开腿就跑,脑海被错愕惊悚侵占,根本不能思考,她拼命推开挡路的人,好几次险些绊倒,只能跌撞着继续向前

    身后的人叫吼着威胁着,咚咚的脚落地声遏云绕梁,像来自阴间的魔音,纠缠江娴慌乱的心,她方才的不屑正在一寸寸皲裂,能想象如果再一次落入他们手里,她会是什么下场,真后悔今天出门没带枪,以至于现在就像被猫追着跑的老鼠

    见她还敢跑,大天二又无情地放出一枪,她头顶挂着珠链的壁灯顷刻间破碎,几块玻璃碴子划破她护住脸的手背,血珠纷扬蹦出,刺眼的红渍溅到衣袖上,氤氲出一朵妖娆可怖的红色蓓蕾

    她无名指的银戒也被濡染,雄字凹下的轮廓镶满猩红

    这趟走廊灯火辉煌,两侧包厢透出鬼哭狼嚎的歌声,许多宾客被这阵仗吓到,纷纷抱着头逃窜,伤势如何,她无暇顾及,脚步愈发急,虽然跑步不停,但她全身都在颤,受伤的手也在颤,血丝从裂口渗出,她又在剧烈跑动,所以流得更快,白皙的右手被血糊上大半

    她凝滞又茫然,犹如微不足道的蜉蝣,又好像身处怪异的噩梦,什么也不敢想,也没有能力去想,只顾着跑,赶紧找到应急通道,然后离开这里

    大天二包皮显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们穷追不舍,她个子小,在人群中左钻一下右闪一下,跑得像脚底下抹油,哪怕这样,他们也不松懈,大声呵斥人们让开,带着脏字朝她近在咫尺却抓不到的背影恐吓着

    这条走廊即将到达尽头,她也没见着楼梯的影儿,眼看摆放高大花瓶的墙壁就在眼前,她心急如焚,想随便钻进一个包间,但根本行不通,那样真成瓮中捉鳖了

    她无路可走,只得穿越T字形的中厅,一位服务生推着酒车经过,见这情况,丢下酒车就跑

    几人高的金框油画前,一道欣长阴影投洒地面,指头忽闪忽灭的红点泻出弯绕烟雾,像佛门寺院的青烟,虚渺他英毅的面容,只可惜美中有不足,左脸颊挂着一道狭长的疤痕,平添生人勿近的气质,隐在缎面衬衫下的腰背宽而威武,除去插在腰间的酷黑手枪,他一身都是白色,无暇如皑皑白雪

    那一点格外显眼的哑光黑色,使抓心挠肺的江娴刹那惊喜,像游走在平川旷野的旅人遇见引路的蛰萤,希望的火种被一举点燃

    刚才的心惊胆战让她几乎窒息,她扑向男人所在的角落,伶俐杏眼盯住手枪的形影,迫切到恨不得立刻夺来

    这段走廊清冷,嘶吼追跑声息比炮仗还响,她恍若一捧青蓝烟火的身影映入男人眼底,他浓黑的眉紧紧皱,心里的思绪还没来及转弯,这刹清丽的影就已经晃到他身前

    江娴穿越扭曲飘动的雾,血迹斑斑的手握住枪柄,完全没赊给它主人一眼,甚至没在意他的模样,但却被他身上酒气熏到,太浓太烈

    男人的心神瞬间定住,短短的烟蒂脱落手中,重归空闲的右手精准反扣,压住她即将抽出枪的小手

    最后一点烟气,在他积累着细小伤痕的手中消融,化作沤浮泡影,再也没有横亘的阻碍,他清楚看见她的相貌,她也在怒目圆睁时,不愿意却也无计可施地看清这把枪的主人长什么样子

    任她大力挣扎呐喊,男人昂昂不动,疑惑愈积攒愈多

    “你松手”江娴急眼了,势必要夺来手枪

    “该松手的是你”他没使用几分力气,她的手就动弹不得

    大天二等人搜寻的动静仍然存在,而且越来越近,江娴双眼流露焦灼,她心态岌岌可危,僵持抓枪的手在抖,他宽厚的掌心覆盖她带伤的手背,一如伤口撒盐,奇痒无比

    被她咬破的下嘴唇正在隐隐作痛,本来以为能趁他不注意把枪搞到手,没成想他反应这么快,这身段,这反应能力,怕也是个习武的练家子

    追捕的声动渐弱,取而代之的是大天二怒火中烧的指责,他们明目张胆闹事,招来了夜总会保安,他们当然不走,保安也不甘示弱,两拨人撕打在一起

    男人锐利如猎鹰的双眼越过她头顶,眺望着攒动的人群,余光扫见她正在往地面滴血的手,立刻明白了事情原委

    他犹豫地松手,怕弄疼她已经受伤的手,刚想护她到身后,救这位素不相识的女孩一命,却被狡猾的她反将一军

    手枪被当机立断抽出,扬起快而坚决的弧度,江娴敏捷旋身,丹青裙摆甩出层叠波纹,涌动缕缕暗香

    这般得寸进尺,男人赫然惊异,大喝一声

    江娴置若罔闻,将yin靡的霓虹和助她一臂之力的男子抛在身后,她眉间阴鸷横生,沾血的食指抵住扳机

    咔哒一声子弹上膛,男人的警告被强大的枪响隐没,廊间随即爆出阵阵哀嚎,一个正在与保安对打的马仔痛苦躺地,脖颈臂膀鲜血飞溅

    江娴勾唇冷笑,鲜艳的血红刺激着她的神经,反击后她极度兴奋,但并不满足,她的枪口直接对准大天二,谁料他先放出准狠一枪,她机敏闪过,背靠冰冷墙壁,持枪的手压住跌宕的胸膛

    四起的硝烟滂渤怫郁,立在这片紧张氛围里的他神情忽变,她的裙纱因闪身而飘荡,久久不平息,如柳细眉不见弱气,只有飒爽英姿,酥软的手血迹淋淋洒洒,染红手枪,染红裙衫,却无从沾染她桀骜的气势,他不动声色观望,心弦悄然一颤,拨弦的是欲望,男性与生俱来的欲望

    “梁二,许久不见,你怎么落败了,竟然追杀一个小女子”他平稳迈出,在通道中央站住

    从天而降一句话,从容坦荡却气吞万里,江娴脸色惊变,震惊的眸光刺向枪的主人,挖空心思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认识

    当那熟悉的身影矗立在灯光下时,大天二脸上的震怒僵固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出幻觉,但是短时间内不敢相信

    他怒气锐减,很是吃惊“太子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隐匿在墙壁之后的江娴大脑轰隆一声,她不认识什么太子,只知道完犊子了,她插翅难逃了

    太子无心寒暄,灼热望向缩着身子的江娴,似笑非笑说我保她

    这三个字很决绝,也很暧昧

    江娴退后两步,警惕地瞪他,拿枪的手毫不放松

    大天二局促抹去鬓角汗水“太子哥,你跑路太久了,香港最近出的事情你不知道,这娘们儿是东星乌鸦的马子,她害南哥不止一次,巢皮也死在她手里”

    他一顿,眼角浮现杀气“B哥的死,跟她也有关系”

    江娴后背猛渗冷汗,做过的好事儿都被抖出来了,她当然慌

    太子皱眉听完,的确听见过传闻,但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红颜祸水,今日竟让他碰见,不光碰见,还当小贼抢他的枪

    他向她投去意味悠长的远望,旋即移回“我保她”

    雷打不动的三个字惹怒大天二,他气得直跺脚,但是辈分摆在那儿,他没有资格质疑太子,更没有资格抢人

    包皮连呼哧带喘,脸急得通红“太子哥你见识比我们广,好色有度这个道理,难道还用我们这些小孩子说吗,南哥落难,都是因为这女人,太子哥,你不能好赖不分,被这种妖妇迷了心啊”

    江娴心情复杂,压抑得呼吸都困难,通道有大天二等人围堵,太子又寸步不让,她想跑也跑不了

    被大天二带走自然难逃一死,但是被太子救下,也免不了周旋,这两种结果都对她无益

    太子下巴微扬“能不能迷我的心,要尝过才能知道”

    末尾的字音还没落定,冗长走廊的另一端忽然暴乱,狂妄的枪鸣接连不断,瓷器玻璃粉碎作为背景音,人们的尖叫呐喊是主旋律,场面混乱起来,女人的哭泣、声嘶力竭的叫嚷,通通纷沓至来,惊动在场所有人

    “你动她一下试试”怒气冲天的咆哮刺破空气

    震动山河的一嗓子,架势气凌霄汉,被马仔簇拥着的乌鸦疾走而来,皮衣下襟拂在空中,他健壮高大的身躯逆着缱绻灯火,握成拳头的手遍布青筋,狰狞得令人害怕

    江娴言犹在耳,他的挑衅,他傲然的眉眼,以及越来越近的暗影,都化作一针镇定剂,注入惊惶的她

    她扑进他怀中,他张开双臂,紧紧收她入怀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席卷着,江娴死命拥抱他,丛生的寒意在一寸寸回暖

    乌鸦略弯腰,在她颤栗的右颊留下一吻,用最蛮横最直接的方式宣布主权

    他用手梳理她凌乱的头发,头也不回命令马仔“送他们去洪兴龙头那儿,撬他们的嘴,掘地三尺也要把陈浩南的下落挖出来”

    大天二奋起反抗,却架不住人多势众,他们明显占下风,如果再做无用的反抗,吃亏的是他们

    他们倔强不屈的身影远去,太子耐人寻味观赏,待乌鸦似锐剑的双眼抬起,他嗤嗤一笑,大天二他们已经被料理好,现在这位东星新龙头该针对他了,但是他没解释任何,好像刚才所说的狂言绮语都是理所应当的

    二人透过空气对视,剑拔弩张,乌鸦不存在一厘一毫胆怯,相反是毁灭,是暴戾

    “你我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的联谊会,那时候你跟在骆驼身边,我陪在蒋天生左右,当时的你我没多大分别,没想到我此去经年,再相见,倒是云泥之别了”太子眉间浮笑,虚伪的意味昭然若揭

    乌鸦不笑,只有无边无际的戾气“你很识趣”

    太子点头,很谦卑,但是夹带着微不可查的戏耍“封官进爵不是谁都有的福气,既然我没有,当然要识点儿趣,不过乌鸦哥你真是冤枉好人了,我跟你马子萍水相逢,她被什么人追,我一概不知,你若是要怪,就怪老天爷安排不妥当”

    他一笑,牵动面部肌rou,那道骇人的疤也上扬,他指向江娴蜷缩的右手,她吓得丢了魂儿,枪还死攥着,他放下手,平和说是你马子太霸道,夺了我的枪

    乌鸦方才见过那具马仔的尸体,这么一想就明白了经过,他纨绔呵笑,轻轻掰开她的手,没触碰她的伤口,拿出枪,递向太子

    太子接过,放在掌心端详,纯黑枪面濡染点点血痕,他不嫌弃,挑眉说现在物归原主了,看来乌鸦哥不是小气的人

    乌鸦噙起一丝玩味却愤怒的笑“小不小气,需要视情况而定”

    太子诧异地哦了一声“乌鸦哥这是怪罪我”

    乌鸦眼眸微眯,艳丽光束无法减弱他的阴霾,他冷冷说怪罪你吗,你这条狗命才值几个钱

    太子不恼怒,但是也没再杠,自知乌鸦话说到这份上,他要是再打嘴炮,就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了,他极其坦然地回望,无声无息的,却像是在挥舞战旗,永不服软

    乌鸦的轻狂无法收敛,也不稀罕收敛,他不再看太子一眼,打横抱起江娴,掀开皮衣裹住她,行走似一阵飓风,只留下雄风赳赳的背影给太子

    “乌鸦哥有这么貌美的娇妻,不好好藏在家里,反而放出来招摇过市,可是会引其他男人觊觎的”太子岿然不动,腔调悠长

    乌鸦脚步停顿几秒,阴恻恻回答说若不怕魂飞魄散,尸首异处,大可觊觎

    他又顿,语气回味无穷说对吗,洪兴战神

    撂了这句话,他再没留恋,逐渐消失在人群

    洪兴战神四个字,像一把带有尖刺的皮鞭,稳重落下,剜走太子心尖的血rou,他的气焰瘪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