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同人小说 - 【狂飙 默盛】后来我们一起会怎样在线阅读 - 4 你别怕

4 你别怕

    陈金默开车赶来酒店,路上闯了两个红灯。过来开门的高启盛神情却很自若,他确认了一下身后没人然后把门关上,走进去果然就看见豪华大床上满目的血。

    “怎么回事啊?”他用目光搜寻他露在外面的脸颊和脖颈,没有伤痕。

    “他骂我哥,我正好抓到一个酒瓶子就砸了他。”他话里还带着醉意,漫不经心好像只是在谈论一只被碾死的虫,杯中的酒还剩一半,他抬起脖子一饮而尽。松松垮垮的睡袍遮不住,露出胸口新鲜的红痕。

    本来还急喘着一头汗的陈金默突然就咧咧嘴笑了。

    慌忙赶来的路上设想了无数种可怕的情景,也设想了无数种会让高启盛对嫖客下手的原因。他怕他是被人欺负了,或者是嫖客对他做了什么让他想起以前上学时候的糟心事。可是现在想想,高启盛为了他哥而杀人,确实才是最合理不过的。

    “死了吗?”

    陈金默弯下腰探探,好像还有口气。

    高启盛举起玻璃酒杯对着灯光研究雕刻的纹路,慢悠悠地说他不能活,我砸他的时候他还清醒,这人是区里的领导,要是醒了我跟我哥就完了。

    他冷着脸苦苦沉思,说出的话却是你别怕,我找人。

    你别怕。

    陈金默以前好像经常说这话。他坐在沙发上回想,突然胃里翻江倒海,跑去卫生间吐。生理性的泪水流满了整张脸,他泪眼朦胧里想起那个离开初中后的明媚的夏天,那个陈金默按照诺言,帮他处理掉那个禽兽老师的夜晚。

    决定动手的那个晚上他非要跟来,陈金默还是和之前一样慌忙把衬衫外套脱下来罩他脸上,害怕他被人看见。

    他说你快回家去,你跟他有关系不能让人看见你。

    他说我没事,我站那边小巷子里等。

    然后拿出最擅长的水汪汪的漂亮眼睛看他,陈金默从里面搜寻出他想要看到的关心,终于还是忍不住笑着叹口气答应他。临走前点了根烟塞他嘴里,他说你别怕,烟抽完我就下来了。然后和带来的两个人进了楼道。

    烟抽到一半他就下来了,他看见他咧着嘴笑,他迎上去把烟塞回他嘴里。

    他说你别怕,事儿做完了。

    他说我才没怕。

    他揉揉他头顶,把烟又塞回他嘴里。他说你一紧张就喜欢咬东西,烟屁股快给你咬烂了还好意思递给我抽。

    楼上终于传来尖叫声,他们和陈金默带来的两个人分头跑。

    陈金默牵着他的手扎进小巷里穿梭,他任他带着他往不知道的方向飞奔。昏黄的路灯抽了帧,带着丝,一颗颗从眼角余光飞闪而过,被抛到脑后,踏着夏夜清冽的风,衬衫发丝飞舞缠绕,他想他终于要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一路跑到码头,相对着喘,远处海上轮船的光模糊成片。

    他想这好像是第一次看见陈金默流这么多汗。

    陈金默跟他说不要怕,自己都喘不上气还跟他说不要怕。他想陈金默怎么总喜欢说这一句啊。

    陈金默说事都搞定了,跟他计划的一样。他们几个人都蒙着脸所以那个人渣看不出来是谁。怪就怪他糟践过的学生太多,现在被人阉了都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报复,被捆住的时候还在问到底是哪一个。

    高启盛听着突然胃里就翻江倒海。他趴在地上对着台阶下的海水干呕,海风吹到那一身的汗,他不知道现在的冷战是因为晚风还是因为恶心。

    陈金默没有走上去,而是站在远处让他吐了一会儿,然后去还没关门的小卖店买了纸巾和水。他回来蹲在小盛边上,没有去看他:“都过去了,你别怕了。”

    他吐到脸上流满了生理性的泪,抬头看到面前油黑油黑的海水,他知道自己这是把过去三年忍住没吐的东西给吐干净了。远处有轮船低低地鸣,他想陈金默要是在今夜带他跳上某一艘船永远离开这个脏地方,他应该也会奋不顾身跟他走。

    可是陈金默没有带他走,他只是等着他吐完,然后递纸给他擦眼泪,递水给他漱口。 他把汗湿的外套衬衫脱下来,用码头边供卸货工人冲凉用的水龙头冲湿拧干,然后把沾了水的微凉的衬衫当毛巾,给他擦脸上头上的汗。

    他替他擦汗的时候,他就一直抬着头亮晶着眼盯他看。他把眼睛错开,掩盖慌乱的呼吸,探过身去替他擦脑后,却无意间让距离更近,近到可以听见心跳。他觉得这里应该是有一个吻的,可是吻没有发生。他依然只是一边说你别怕我送你回家,一边仔细地替他擦过耳后脖颈,回头的时候唇角蹭到耳廓,电光火石间脑海里放起烟花。

    攥紧了衣角去掩盖酥软了半边身子的小盛,不知道小混混还是看见了他半身的鸡皮疙瘩。

    陈金默后来在床上和他的小高总翻江倒海,也一直不知道,小盛耳朵是敏感点是起源于他那晚无心的触碰。

    南方海滨城市的夏天总是聚集了腥咸的风和粘腻的汗水,菜市场后头堆放的烂鱼烂菜,不到半天就馊。但是所幸,高启盛终于可以在这个夏天迎来他明媚的太阳和清爽的海风。

    高启盛每天起个大早跟哥哥去码头边的鱼市进货,然后去菜市场帮忙,下午去书店翻免费陈列的高中教材。然后陈金默会骑着单车来书店门口接他,带他去码头吹风。

    他每次隔着门看见他,就赶忙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小跑着出来坐上后座,风把骑车的人的衬衫吹鼓起来,打在他脸上,把他圈进那个纯白的属于陈金默的世界。有时候陈金默会骑得很快,他就伸手虚虚搭在他的腰上。那是很奢侈很奢侈的几分钟,他可以小心翼翼地把脸埋进他的衬衫里,听见他隔着guntang的肌肤向他传来的心跳声。码头黄昏日落的景色怎么看也看不够,夕阳彩云把脸庞映的熠熠生辉的时候,应该是很适合拥抱或者接吻的,他就往他身边贴着他站,用装满期待的眼睛从他胸口处望上去,偶尔指尖的肌肤无意间触碰,可以带着整条胳膊和整颗心脏酥麻地晃荡好久。装着那么多猜测和期盼,他和他心不在焉地说话,说话说累了,陈金默就会买一瓶汽水,或者买一根糖水冰棍,和他分着吃。

    陈金默到最后也没有告诉过高启盛,他那个夏天总会故意把车骑快。腰上收紧的胳膊和贴在他背后的脸,总会在之后给他好几个辗转难眠抱着枕头傻笑的夜晚,和一个人在被单下癫狂的独白。

    高启盛也没有告诉过陈金默,他偷偷在日历里划下过他和陈金默见面的日子,其实并不多,只有六次。那六次在单车上不算拥抱的拥抱,是他们之间分享过的最亲密的距离。后来即便两人有过再激烈的性爱,也难再有那几次拥抱带来的纯粹的心跳那么让人目眩神迷。

    有一回他去陈金默家,陈金默忙着算这个月的账,高启盛等他的时候就坐在一边翻看教材。陈金默算得头疼,但是看小盛学得认真就没打扰他,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悠悠转醒睁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高启盛近在咫尺的明晃晃的漂亮眼睛,糖水冰棍似的,看见他醒了那双慌乱的睫毛颤得像蝴蝶翅膀。也不知道他这样趴着看了他多久,反正白嫩的脸颊上有一道被袖口压出来的红印,惹得他抿着嘴偷笑了一下午。

    西瓜皮下面的冰渐渐化开,老旧的电风扇吱吱呀呀。

    后来那天晚上陈金默对着镜子睁眼闭眼地照了好久,他想知道自己睡着时的样子好不好看。

    南方的秋天来得迟,可是等到终于要开学的时候,天气还是以可以被察觉到的两三度,凉爽了下来。

    高启盛在这个暑假的最后一天来找陈金默,在筒子楼底下等他那几分钟的间隙里,收到了楼里姑娘们久违的打量和交头接耳。后来一直沉默得出奇的小混混把他带到码头,对着越发慌乱的他终于开口的时候,他知道这个暑假是真的结束了。

    “孩子?”

    他咬着下唇不可置信地看他。

    你要有孩子了?

    可是这个人,不是他的吗?他陪他过了一整个暑假,他那样喜欢看着他笑。就在刚刚,自己还贴着他的胸膛踮起脚,想用直白的眼神试探他可不可以在开学前终于给他那个吻。

    可是他什么都没得到,连那个平时只给他一个人的笑容都没得到。他只是垂下眼睑、开合几下嘴唇,就给了他如置寒冬的恶梦。

    “什么时候的?”

    “和...楼里哪个姑娘吗?”

    “你要和她结婚吗?”

    他机械地在大脑里搜寻着可以说的话,可是这些没有一句是他真正想问的。

    他想问的是那过去几个月算什么,想问那我怎么办,那我们怎么办。

    可是他们之间到底什么都没有,连一个可以证明身份不仅仅是朋友的拥抱或亲吻都从来没有过。他没有资格问那种话,就只能当个朋友,以朋友的身份恭喜他。

    其实他只要稍稍抬头就可以看见陈金默眼底的歉意和落寞,可是自己的眼泪都快要兜不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抬头。

    可是明明今天还给他带了饭的,还带了零花钱说今天也要请他吃一回冰棍的,还决定好了终于要向他讨那个等了一夏天的吻的。怎么...他怎么,穿着白色衬衫带给他一夏天清凉的风的人,怎么会有孩子呢。

    他床头柜下层的那盒避孕套映入脑海,本来还翻滚着的疑惑伤心被一盆冷水兜头兜脑浇下来。

    他算了算,四个月,不多不少。原来在陈金默用烟头上的火光照进他人生的那个夜晚,这个肮脏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属于陈金默和另一个女人的种子就已经在zigong里发芽。原来他和陈金默分一根糖水冰棍的时候,他有一个孩子也正在那个女人身体里汲取糖分。

    过去四个月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一场笑话,或许那个吻本来也就不是属于他的。这人本来就是个小混混,打群架睡婊子,自己得是昏了头才会以为跟他能有可能。

    可是这些天他眼底的意图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在他踮起脚尖靠上去的时候轻轻挪开留出空间,他在他眼巴巴看着他的时候躲开眼神却红了脸。

    陈金默明明就都知道的,可就是宁愿睡婊子也不要他。

    所以到头来最想问的、过去四个月每次被拒绝过后都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嫌弃我被那个禽兽碰过。可是如果他真的嫌弃他,为什么又要去睡婊子。

    陈金默顿了很久才接着开始说话。他说你考上了好学校,你该好好学习,以后考出去去个大点的城市,去深圳去广州,把你哥也接过去,把这儿给忘了。

    他还说你不该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玩,会把你耽误了,你那么干净还有那么好的以后,别被我弄脏了。

    可是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低着头冷笑。

    我干净,你是嫌我干净,就去睡婊子是吧。

    旁边的人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还没开口就被梗着脖子的少年打断。

    “陈金默,恭喜你啊。”

    “你放心,我一定会很有出息,一定会带我哥走,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那句话也就成了被风吹皱的诀别。他到最后也没有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人,所以那天两人都没能看见彼此红透的双眼。

    陈金默一个人在烈日下面站了很久,看着小盛背影一步步远去,化成阳光下一只注定要飞向广阔天地的白鸟。他想过要不要把他喊住解释两句,可是开口辩白从来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况且如果真解释他遇见他以后就再也没找过别人,又实在矫情,更何况事情本来就已经是这样,小盛也确实是离开他比较好,小盛嫌弃他才是对的,所以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三天前那个晚上,陈金默在走廊里抽了半包烟,再回到屋子里来。可是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问你确定这个孩子是我的,可是说不出这样混账的话来,四五个月前破掉的套子也确实还活在回忆里。嘴唇几次开合还是只能问她打算怎么办。

    黄翠翠挂着泪,凄然地抬头看他。

    默哥,你知道的,我生过一个流过两个,这个要是再没了,我可能一辈子都生不了了。

    他是知道的。这儿的人都知道。

    姑娘们都说黄翠翠傻。她们劝她说做我们这行,不能生有的时候反倒是福气。

    可是黄翠翠不听,她就是想要个孩子。

    她十四岁的时候被邻村的人强jian,怀了孕。她不想要,可是家里人怕她以后嫁不出去,就逼着她先生一个。怀孕的九个月,她没有一天不恨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产那天,她隐隐看见她爸把那口从河里挑水用的桶拖进家里来,放在门口。她有种感觉,如果出来的是个和她一样没把儿的贱命,她就会被扔进那个桶里。她突然又想留住这个孩子了。

    但是果然,她用自己的血rou一块块喂大的孩子、和她一样没把儿的赔钱货,没能哭过一声,就进到了那个桶里,流到了河里。

    然后她就着了魔,她天天跑去河边等,等着她的女儿被河水再冲上来。

    后来家里人看她这样怕她要疯,就劝她跟人出去打工,就算疯了也不至于疯在家门口丢人现眼。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没读过书不认字,兜转转的,经过好几个黑手的连哄带骗,她终于还是落在了这个彻夜亮着粉色灯箱的筒子楼里。

    她很卖力地赚钱,想着哪天钱攒够了,就回老家去,去河边等她的女儿。她知道她没疯,她也知道她不傻,她只是很想那个孩子。她想她好好一个人,就这么被毁了,九个月用血用rou养出来的孩子,就因为跟她一样是个赔钱货,就也轻飘飘地被毁了。她不服气。

    她偏要把那个孩子找回来,她要带着那个孩子活出个人样来,让她把她没能过上的有尊严的好日子都过上一遍。要是没有了这个指望,贱烂到尘埃里的日子,她真的不知道再怎么过下去。

    她跪在地上求陈金默,她说我不要你养这个孩子,我也不要你认她,但是我的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她说我怀孕的事要是让管事的知道了,这个孩子一定留不住,我要出去躲躲。楼里的姑娘替我凑了点钱,还差个三五百,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借。我生了孩子回来,当牛做马也要还你。

    陈金默说我想想。

    其实陈金默还是想问我当时给你买了药为什么不吃,可是他想了想就知道问也没用。他知道黄翠翠就是傻,包括后面骗他打了孩子却又没打、偷带录音笔去伺候高官,都很傻。他后来带着瑶瑶去她坟上跟她说话,也是说她傻,让她投胎个好人家,以后多读点书聪明点,就像高家老二那样,能少走点弯路。

    很多年后,陈金默告诉过高启盛关于黄翠翠的事,但是却没告诉高启盛,他愿意帮黄翠翠不只是因为可怜她,也不只是为了那个从河水里跑回来找mama的黄瑶,还因为黄翠翠让他想到了高启盛。

    他想起高启盛那天晚上躺在货车的货箱上,跟他说怎么被人渣猥亵的事。他想要是那个人渣再过分一点,或者要是高启盛没有遇见过这么个愿意送他回家还愿意帮他报仇的人,是不是也会和黄翠翠一样走上那些弯路。

    可是人终究算不过天。他帮了高启盛,帮了黄翠翠,又把自己折进去六年,出来之后,高启盛还是变成了婊子,还是和黄翠翠走了一样的路。

    洗手间里水哗啦啦地流,陈金默在外面敲响了门,他说他给他买了水。

    吐完的小高总把脸抹干净打开门,接过水,余光瞟到床上的人已经被白色床单盖上。他说怎么总是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陈金默垂着眼睑没看他,嘴角开了又合上,最后还是说你别怕。

    我叫人过来处理了,他不会活。我送你回家,不要怕。

    他鼻头发酸,没了先前凌厉的气势,低下头带了哭腔,小孩子告状似的说他骂我哥,他骂我哥抢了他的工程又怎么样,弟弟还不是得给他cao。

    十年前他在放学路上,也会这样跟他说他被同学老师欺负的事。

    可是现在他听不下去,只能把外套脱下来给他裹好。

    他说我送你回家,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