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同人小说 - 【代号鸢】秘辛在线阅读 - 区区三根(上)

区区三根(上)

    

    广陵王乔作伏氏侍女的装扮,跟在汉宫的女官身后,听着她絮絮的嘱咐,走过漫长曲折的宫道。

    二人的脚步停在未央宫前。

    皇帝此刻正在未央宫召见贵人,女官提醒她要谨言慎行,要说好音,绝不可带上口音。广陵王点头应下,随着她进了宫。

    刘协果然正与伏寿在廊下说话。但是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两个八九岁的锦衣小团子,凑在一起。

    只见那白色的小团子曲身行了一个礼,脆生生地道:“贵人伏寿,参见陛下。”

    边上的乌色团子微微颔首,同样奶声奶气地答道:“守宫令送来了荀氏重编的《烈士传》全卷,我想起你喜欢,特请你来看。”

    “多谢陛下记挂。”伏寿扬起一个甜甜的笑。

    广陵王低下了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憋住笑意。两个半大的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明明嗓音稚嫩,却故作老成熟稔,简直像是扮家家酒。她越想越好笑……

    伏寿听到她这边传来的压抑笑声,瞪了她一眼,坐到刘协身边。两个孩子对着那一箱的古籍,好像小麻雀一般凑在一起,聊了许久。广陵王听得有些走神,忽而想起自己同刘辩幼年时凑在一起也是这般……不过刘辩不爱读书,更不会与她对着古籍各抒己见。再长大些,刘辩备了酒菜央她入宫,二人躲着董卓偷偷见面……

    “那位宫女,你过来——你看看这个字该念什么?”刘协忽然唤她,广陵王敛起落寞的神色,迈步上前,看向他手中的竹筒,怔在原地。

    刘协的指尖,正正地落在“广陵”二字之上。

    见她沉默,伏寿问道:“陛下问话,为何不答?”

    广陵王的视线与刘协交汇,又匆匆避开,无奈道:“……那里是我的老家。”

    刘协接着道:“那正好。我今天有些累,不想看书,想听你说说老家的事。”他这是认出自己了。以前时局还安定的时候,他们在洛阳宫中见过几次。

    她忽然心生一计,要侍女拿来白纸与剪子,给二人剪纸娃娃。一边剪纸,她一边慢慢讲老家的故事。剪下的纸娃娃自然而然留在了刘协身侧——那并非普通的纸片,而被施了仙术,充作心纸君使用。

    等到夜色浓郁,广陵王才敢对着纸人低声呼唤。

    “陛下,能用心纸君听见我说话吗?”确保刘协能够听到之后,她直入正题,“闲话不多说,我是来救陛下走的……”

    然而很快被刘协打断:“长安乃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请广陵王尽快离开。”

    匆忙制成的心纸君很是潦草,她不知道刘协此刻是何表情。

    “你想留在长安,作为汉室的天子,安定人心?”她试探地问道。

    “天子,岂有抛下百姓,自己逃亡的道理?天子,是天之子,亦是天下苍生之子。”刘协语气平缓,毫无波澜,“国君死社稷。我已有觉悟,请广陵王不必再劝。”

    他与刘辩是完全不同的人。兴许是年纪尚小,正是想要有所作为的时候,刘协意外的固执。即使他作为年轻的傀儡天子毫无实权可言,也依旧态度坚决地守在宫内。

    他自愿牺牲,广陵王却不能弃他于此。

    于是第二日,她再次入宫,身上还是带着剪纸。

    她正低头剪着纸人,刘协忽然问道:“宫女,你在长安侍奉伏寿,会‘想家’吗?”

    广陵王会意,轻轻摇了摇头,要他宽心。

    然而刘协转开头,皱紧了双眉。

    她轻笑,举起手中的两只纸人,娓娓述起故事。

    “陛下,贵人,你们看这两只小纸人。

    “小人甲说:‘洪水要来啦,快点离开村子。’

    “乙说:‘你们都走了,如果我也走,村子就不在了。’就这样,乙被冲走了。

    “小人甲回到遗址,给小人乙立了块碑。乙的家族就这样凋零了,只留下这块石碑。”

    她意有所指,刘协不为所动,只说:“石碑长留于天地,也足以让路过之人知道乙的美德。”他驻守在这汉宫之中,虽力微不足以撼董,他爱民如子的铮铮铁骨却会流芳百世。

    广陵王摇了摇头,继续说:“一年后,洪水又来了。

    “这一次,石碑也被洪水淹没,什么都没留下。

    “甲想起好友,总是会痛哭:‘你究竟是为什么而死啊。’”

    闻言,刘协垂眸,双唇微动,似乎想要说话。就在此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紧紧抓住了广陵王的手。

    “乙……应该走。”她的声音又低又轻,缓慢却坚定,“乙就应该离开村子,去没有洪水的地方。只有离开洪水,才能保住家族。”隔着宽大的宫袖,伏寿小小的手掌抓得很紧。

    “我想和乙说……”她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刘协,嗓音染上闷闷的哭腔,“和甲走吧!”

    她浅黄色的眼眸中泪光粼粼,泫然欲泣地夹在二人之间。

    广陵王同样道:“陛下,如果乙随甲走,一切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甲,会不惜一切代价,用生命保护乙。在新的村落,乙不需要再担心洪水。”

    二人皆是目光恳切地望着刘协。他态度终于松动一些,盯着伏寿涨红的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见刘协终于同意,广陵王从怀中取出一只与伏寿六分像的纸人,递给伏寿。她擒着笑意,柔声道:“留着它。等救出‘乙’,甲会想办法救‘丙’走。”她抬手替女孩揩去即将落下的泪珠,捏了捏她的颊rou。

    “陛下!你又只和她玩,不叫我!”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同样稚嫩的女声。

    一名华服少女咋咋呼呼地闯入殿内,直接冲着伏寿走来。她一把夺过伏寿来不及收起的纸人,轻蔑地看了一眼便将其撕成两截。

    三人皆是瞪大了双眼看向她。

    董贵人却依旧傲然地嗤道:“什么破烂玩意?……哼,穷学究家的女儿,只会陪陛下玩这个?”

    留给广陵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袁基那厢方才来了消息,安全的撤退路线只能保留到申时。她深深地看了伏寿一眼,暗下决心,便果断地抬手打翻了桌案上的梨子汁。果汁精准地泼洒在刘协与伏寿的衣服上。借此,她拉起二人的手,绕过屏风走入室内。

    内室安静,只有他们三人。

    伏寿担忧地望着二人,刘协同样心存怀疑:“只有你和袁太仆参与,实在太危险了。守宫令今日恰好出宫办事,可以请他相助。”

    广陵王摇了摇头:“多一个人,反而多一份风险。请陛下信任我,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她会带着刘协,正大光明从宫门离开。

    片刻之后,广陵王抱着伏寿离开内室。女孩掩着面,埋在她肩上抽泣。

    守在宫内的董贵人见此,问道:“陛下呢?”

    广陵王嗫嚅,磕绊答道:“陛下很生气,在内室训斥了我们……让我和伏贵人……不要再来了。”

    听闻答案,董贵人脸上露出几分神气,颔首道:“走吧走吧,我等陛下出来。”

    得令,广陵王抱着伏寿快步离开未央宫。宫内无人在意伏寿这一不受宠的贵人,她很快绕到了无守卫的偏僻处,将人放下,取出事先藏在花丛中的宫女服饰。

    而“伏寿”抬起头,望向未央宫的方向。赫然是天子刘协的脸。二人年纪尚幼,体型也相差不大,互换衣物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男女。

    她替穿着伏寿衣物的刘协换上宫女装束,却意外从刘协袖中摸出一卷竹筒。是伏寿写给刘协的歌赋,他换衣服时偷偷藏在了身上。刘协的目光依旧落在未央宫门上,眼中满是愁云。

    广陵王触景生情,捏着刘协衣袖的指尖紧了紧,不知想到了什么。但她很快回了神,牵起刘协的手,匆匆离开。

    二人在宫门尉处出示了符牒。但只有广陵王一人的符牒,她偷偷塞了几颗碎金子。宫门尉眼神一动,很快会了意,轻松就放了行。只是二人即将踏出宫门,身后传来一阵奇香,有些像兰膏,又有些像返魂香……不待多想,便听得侍从出示了符牒,道:“这是守宫令荀彧的符牒,我们奉命出宫办事。”

    刘协脸色一变,紧张地抓紧了她的手,拼命想缩在她的身后。守宫令与天子朝夕相处,他能认出刘协。

    果然,当看见扮作宫女的刘协时,男人的眼中露出了一瞬的诧异,停下了脚步。

    二人皆是如临大敌,面色不善地盯着荀彧,不知他会作何举动。

    然而,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浮起淡笑,秀如玉竹的男人后退半步,微微抬了抬手,笑道:“请淑女先行。”

    他这是默许的意思。广陵王感激地点了点头,拉起刘协快步离开。

    袁基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广陵王抱着刘协进入车内,袁基分别朝二人行了礼。

    “让陛下受惊了。时间紧迫,臣无法周全礼数,还请见谅。”

    刘协神色淡淡地颔首。时间紧迫,一切从权。

    马车很快驶向城门。路上二人换了全新的身份,又处理了先前的衣物与符牒。刘协学得极快,很快将他们为自己准备的新身份倒背如流。

    城门近在眼前,广陵王向刘协伸出手,示意他离自己近一些。不料刘协一边凑近一些,一边面不改色地指挥道:“如果是扮一家三口,广陵王也该和太仆坐得近些。”

    闻言,袁基欲盖弥彰地瞟了她几眼,似是打量她的神色,又挪了挪座,岸然道:“是。陛下,请。”

    他不介意,广陵王自然也不扭捏,直接挨着袁基坐下。二人紧紧挨着,袁基的面庞忽然在眼前放大了。他失笑,轻轻地说:“总觉得似曾相识啊……这一幕。”说完,袁基侧过头去看向前方,像是回忆着什么。

    广陵王自然知道他所指之事,红了脸。刘协却不知道二人之间的秘辛,只好奇地追问,目光清澈:“似曾相识?两位以前也……这样?”

    “……不。”广陵王很快否认。袁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同样秘而不宣。

    前方马车已经到了城门。车夫将符牒递给城门守卫,马车很顺利就被放出了城。车内众人不约而同得松了一口气。

    只是尚来不及欣喜,便听得车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骑兵队疾驰至城门口,传来急令,封锁城门。被发现得比预想中的更快。连他们这辆已经离开城门的马车也被拦下。广陵王面色难看,手臂一震晃出藏在袖中的暗器,想要翻出马车去。只要先杀一人,引发混乱……

    不等她动作,微凉的扇面按住她的手,袁基面色严肃地看着她,轻轻摇头。

    车内安静,三人都屏息听着车外的嘈杂。

    “吕中郎将,这样一来,城门就都锁上了。”

    “那辆车,还停在门口做什么?”

    竹帘被骤然掀开,三人暴露在阳光之下。广陵王被袁基按住的手微动,马上就要拔刀出鞘,却见竹帘被人放下,吕布转过身去淡淡道:“一家三口罢了,让他们走,城门落锁。”

    没想到马车就这样安然离开了长安……虽然三人脸上都做了伪装,不仔细看确实是会被骗过去,可那是多疑的吕布,也会如此吗?明明应该松一口气,可广陵王又隐隐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