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接下来是他们五个人,朴妍珍,全在俊,李莎拉,崔惠廷,孙明悟。文东恩最先接近的是孙明悟,利用他得不到“应有回报”的不甘心, 利用他想出人头地反咬这些人一口的自尊心,利用他想获得权势地位的野心 。明明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却跑出截然不同的名次,最为可憎。看似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没落在自己手上,徒惹嫉恨。

    孙明悟毫无悬念地入了局。紧接着,线索被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剖出。

    河艺率需要看眼科,全在俊是红绿色盲,或许朴妍珍的女儿,来路不明?文东恩拿到了全在俊的头发,也由此拿到了全在俊和河艺率的亲子鉴定报告。婚内出轨,并生下了外遇对象的孩子,朴妍珍这个巨大的污点,让文东恩松了一口气。她的仗,似乎没那么难打了。

    她庆幸这群人,依然是烂人,才会把柄遍布,好让她在复仇路上不再愧疚。

    她一点一点接近朴妍珍所珍惜的一切,丈夫、女儿、 朋友、母亲、工作,犹如毒蛇,冷冰冰地、悄无声息地逼近,把她吓个半死,再一口致命。拆掉朴妍珍围墙的行动,一步一步开始。

    她率先接触了朴妍珍的倚仗——河道英。

    吸引注意,成为棋友,揭晓朴妍珍的过去,仅此而已。她观察了他们一家三口很长时间,包括他们家的佣人——司机、厨师、保姆、保洁、园丁。朴妍珍表现得很好,贤妻良母,性格温顺,甚至没有对佣人颐指气使,却没有隐藏她抽烟的习惯,除了在女儿面前。文东恩揣测了一件事,河道英可以包容朴妍珍的缺点,或者说,不屑。

    她对河道英的勾勒,是一个礼貌、冷静、每一件事都“不出错”的人。她目睹过他夜归,但从没有喝醉,在任何时候、不论有没有人看见的地方,都挺直了腰板,从未失去仪态。周五的夜晚,他会和律师一起到棋院下棋,再独自开车回家,没有司机。周末偶尔陪伴家人,每逢节日必定庆祝。

    河道英这样的人,一定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身上有广为人知的污点。重点在于“广为人知”。文东恩认为河道英未必会因为朴妍珍的霸凌过去而离婚,也许在他这样阶层的人看来,霸凌就跟抽烟没有两样,只要不被他人知道就行。

    文东恩从不做多余的事,她知道河道英固定每周五晚上和律师一起下棋,便只在周五去棋院,等待河道英对她“好奇”。她赢过了烤rou店老板,也赢过了水果店老板,见过河道英四次,却每一次都没有等到河道英上前。面对河道英,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吸引力。

    她反思自己吸引河道英的策略是不是正确,还是更应该主动上前约他一局?根据她对河道英的观察,她认为河道英更喜欢占据主导权,所以她应该在河道英自以为占据上风时,再击碎他的自信,才能吸引注意力。她维持着面前已成胜局的棋盘,继续等待,再赢一目,她便不得不结束战局,否则周围的老头都会看出她早已获胜。既然河道英始终不来,那就下次吧。

    ——终于,他来了。但只是看了棋盘,不发一言。

    文东恩结束战局便走。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对于他们这样的上位者来说,被吊着胃口,才是最大的吸引。文东恩深谙此道,不同于对金洙汉的主动——因为对方是个被动的呆子,而河道英,明显是个“猎手”。

    诱惑河道英,不指望皮相,而指望挑起他的好奇心,如果不能够,就只是下棋。文东恩对自己的吸引力并没有信心,也并不指望于此,能交谈,能传话,便够了。

    她不知道,河道英回家当晚便复盘棋局,时时不经意回忆起她的面容,频次多得让他发懵。

    终于,文东恩如愿以偿当上了世明小学一年三班的班主任。她又向朴妍珍逼近了一大步。她放弃了成为建筑师的梦想,考了两次编,积攒公立小学的资历,耐心找寻世明小学理事长的把柄,她爬到这里,已经花费了十八年。是朴妍珍实现了“嫁给有钱人做贤妻良母的梦想”,阶级跃升的十八年。

    一切准备就绪,该是宣战的时候。

    今天是颁发荣誉校友奖项的一天,他们所有人都会来到这个地方,回到他们曾经发生过一切愉快和不愉快的高中学校。文东恩选择在这一刻出场,在体育馆宣战,高声庆祝获奖的朴妍珍,响彻大堂,突兀又浮夸,那一刻,她的恨意攥紧了心脏,咬牙切齿,却在面上维持着冷静,乃至笑容——很快,很快便会拉着你们,一起来到地狱。

    她恨极了这五个人,却仍旧对他人善良。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他人善,才能让自己不彻底沉沦于恶。可被他人善待,也会侵蚀掉心中对作恶的坚持。所以她不交际,除了“有利用价值”的具成熙;她没有兴趣爱好,除了“为接近河道英”而学的围棋;她不品尝美食,只吃最便宜也能最快填饱肚子的紫菜卷;她的住所充其量只是一张床,没有沙发,没有娱乐,没有放松的时刻。

    她给善雅补课,是同情,是怜悯,是施恩。她很早就学会了不留证据,手上不沾一滴血。十八岁捡到朴妍珍名牌后的匿名举报、给大婶付钱时通过“招聘保姆”的名义,给善雅补课时在列车“偶遇”,跟大婶交换情报时通过车抽屉中的便签“交流”,为了让大婶没有后顾之忧,早早地准备好送善雅出国。直至很久以后,唯一露出破绽的是汽车登记在了自己名下,因此被顺藤摸瓜查到了大婶是她的帮手——然而,她没有别的选择。

    只要这些人动动手指头,一样能把她的底牌摸清。她唯一的资本,只是比他们谨慎一些,仔细一些,然后是运气。

    直到很久以后,她依然感谢尹素熙一直在暗暗支持她,帮助她,陪伴她。在那些躺在床上盯着照片恨得骨头都发痛的时刻,在那些伤疤痒得像被虫子一口一口咬的时刻,在那些深夜开车穿过浓雾往返于各个地点的时刻,唯有尹素熙在支撑她。

    她早已经习惯了与尹素熙和朴妍珍“对话”,在空气之中,回荡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