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戏剧与牌

    一声惊恐地尖叫,划开了清晨的宁静。

    今日的廷根,似乎依旧不同寻常。

    德维尔爵士一家突然失踪了。

    报案的是受雇于德维尔爵士的女仆艾玛,她因母亲生病而请了一周的假期回了家。今天清晨回到德维尔爵士位于北区的住房时,意外地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

    一楼餐厅,餐桌的桌布被扯落在地,放置过夜的丰盛晚餐和碎瓷片静静躺在地板上;炉子上的炖rou还放在那里,地面上一条染血的围裙被踩出几个灰黑色的脚印。用来打扫的扫帚断成了几节,被随意地扔在角落。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有打斗的痕迹,有一节木扶手被利器砍下,掉在楼梯下的大花瓶里。

    主卧里的窗帘被扯到地上,床垫和鸭绒被被划开,裂开的镜子上被鲜红的口红书写着“救我”的单词。

    书房里面的保险箱被暴力打开,里面的现金、珠宝和证券被扫落在地,重要的文件成了无数碎纸片,一把扭曲的左轮手枪静静地被放在被清空的保险箱内,手柄上沾了一个血手印。

    除了花园喷水池底部那个泡的发胀的断手,警察们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和“幸存者”有关的物品,哪怕一根毛发。

    他们要的不是钱财,不是商业机密文件,而是人。

    德维尔爵士一家似乎试图反抗,但效果似乎不理想,有些人可能受伤了,甚至付出了断手的代价。

    “我真不敢相信除了爵士先生的死对头,谁会对付爵士先生!”女仆艾玛在被警官问询时说道,她看上去又惊又怒“他是个好人!慷慨又仁慈,他们一家从来不会看不起那些没上过大学的人!一定是有人嫉妒他!”

    “妳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一定是波吉亚爵士那个小人做的!”艾玛咬牙切齿地说道。

    “波吉亚爵士?妳有什么证据吗?他可是一个贵族…”问询的警官也只是走过场地问问,几乎所有廷根上层人士都知道,波吉亚爵士和德维尔爵士之间那点“小过节”,这两人平均每个月就有一次会因为打架或是互骂上了报纸娱乐版新闻。

    果然,艾玛证实了这位警官的猜测:

    “两周前,那个小人和爵士先生在击剑俱乐部比赛,输了一分给爵士先生。他那时候说要给爵士先生一点颜色看看——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爵士先生为自己的胜利在郊区别墅开了个庆祝会。”

    呵,有钱人的面子。

    瘦小的警官记下了这位女仆的证词,朝着走出来的另一名年轻同事点了点头。

    他那位黑发褐眼的同事摇了摇头。

    “哦…没事的…莫雷蒂督察先生,有任何线索吗?”艾玛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走出来的年轻警官——他的制服上有着两颗银星闪耀的肩章。

    “有一些…暂时不便普通民众知道,以免造成恐慌。”克莱恩用平稳的声音说着半真不假的话。

    不是有“一些”,而是只有“一点点”。

    那位绑架者可能是非凡者,手法相当老练。不说一个字,全身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子下,看不出一点特征。

    但是梦境提示他,德维尔爵士在看到从窗外进入的袭击者之后,显得非常疑惑。

    是疑惑,而不是害怕,不是惊吓。德维尔爵士的表情告诉克莱恩,他似乎认出了这位不速之客。

    熟人犯案。

    “爵士先生他…”艾玛犹豫了一下,又不敢问出口。

    “我们会找到他们,救出他们一家的。”

    “谢谢妳的帮助,艾玛小姐,如果我们还有需要,会再请您过来一趟,或者我们去拜访您。”

    年轻的女人红着眼眶,微微吸了几下鼻子,朝着两人郑重地鞠了个躬。

    “请您们一定要…爵士先生他们都是好人…非常仁慈善良的人…”

    克莱恩和科恩黎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我们会的。”

    但他们不敢保证…能不惊动周围邻居抓走一家五口、两名管家和多名仆人的非凡者,会只有一个人吗?

    “不可能!爵士刚从贝克兰德回来!”

    “哈!我抓那个卑鄙之人做什么?”波吉亚爵士在身材高大的女管家的帮助下,笨拙地整理桌上的文件“哦!埃罗,上次见到那个卑鄙的矮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周前,击剑俱乐部。因为德维尔爵士的计谋,您输给德维尔爵士先生一分。”

    “谢谢,埃罗,后面那一句就不用说了…听到没有!那个肮脏的家伙用卑鄙的手段赢了我!”

    波吉亚爵士显得很愤怒,他的鼻翼扇动,脸色涨红,额角微微显露青筋。他握紧拳头,激动地挥舞着,大吼大叫道:

    “他怎么能!卑鄙!无耻!廷根的污点!”

    波吉亚爵士砰地一声站起来,鲁莽地冲到邓恩面前,揪住他的上衣前襟。

    “我单身!保持单身怎么啦!伴侣!女人!多么危险!虚伪!他们只是看上我的钱!我的房子!我的工厂!我的所有资产!”

    邓恩没有被他的拳头吓住,因为他已经将书房内的主仆两人拉入梦境。

    波吉亚爵士显然并不是像表面那样的有礼貌的人,他的内心粗鲁又暴躁,还可能有暴力倾向。

    “爵士先生,你一会有个文学沙龙,晚上七点,莉莉小姐举办的。”埃罗从一叠信件里面抽出一封羊皮纸信封,面无表情地抬头“你侄子给你安排的…这次需要用什么理由拒绝?”

    “说我有客人,哦,一个大人物,督察拜访…嘿,警官先生,你可真是帮了大忙!”波吉亚爵士洋洋得意地笑了“莉莉?呵呵,一个高级交际花!和雪伦那个女人一样的货色!”

    雪伦夫人就是上次那位让梅纳德议员猝死的漂亮寡妇。他们虽然后面因为梅纳德夫人的委托对她进行调查,不过,那位夫人在当夜外出时不幸地被掳走。当她再次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未着寸缕的浮尸。

    一位风流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损。

    他们抓到了凶手,一个醉醺醺的水手,因为“苜蓿号血案”失业的水手。这并不是一次见色起意,凶手供称他尾随雪伦夫人有一段时间了,他了解她所有的行动规律。

    这位凶手先生被判处了死刑。但雪伦夫人那些曾经的入幕之宾,那些多半是廷根上层社会的贵族或富商并不满意——他很快地死在监狱里,因为误食投了老鼠药的糕点。

    真是讽刺。

    “我们从小就互看不顺眼...好吧,曾经好过那么几天?”波吉亚爵士松开邓恩的衣襟,大步走回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逃税就逃税,说什么做慈善,虚伪!”

    “哈!我可看透他了!看看他那些情妇!手里那些资产是怎么来的!”

    “你如果不要见到女人就恶言恶语,相信很多太太小姐会欢迎你。”埃罗冷冰冰地道“我也是女人。”

    波吉亚爵士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从椅子上跳起来,跳到茶几上。他仿佛已经忘记了邓恩的存在,嘴里发出沉闷吼叫:

    “你是女人吗?哪个女人身高一米八五,壮的和头熊似的,一顿饭是五六个成年男人的饭量!”

    “不是一米八五,是一米九,爵士,我这两年又长高了五公分。”埃罗看上去有些生气,袖子下的肌rou鼓起,用力握住手里的钢笔。

    咔擦一声,钢笔断了。

    波吉亚爵士显然没有在意,站在茶几上喋喋不休:

    “你如果长得像泰莱丝夫人那样,我可能会把你当女人...但是你?兄弟,算了吧...我告诉你当那些女人可没有好下场!”

    “那个黑寡妇,弄死了几个倒霉鬼之后,又瞄准了德维尔...我敢说德维尔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坏运气一定是这女人在搞鬼!”

    “泰莱丝夫人?黑寡妇?”邓恩适时地插嘴。

    “...你还在这啊?你不知道泰莱丝夫人?”波吉亚爵士撇头,挑剔地从头到脚地打量了邓恩“一个外地来的花蝴蝶,和她有关系的倒霉鬼们要么死要么失踪...”

    失踪...

    “男人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有问题。”波吉亚爵士大笑着将一脚踩在沙发上“自从她和我‘偶遇’过后,我让人调查她还跟踪了她——哈!一个疯子团体的成员!”

    “他们要让廷根回归原始!拥抱自然!聆听上天的声音——病的不清!”

    泰莱丝夫人将匕首,从刚刚断气的男人身上抽出,新鲜血液的顺着匕首,将她的双手染上红色。她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凑到伤口处,去搜集血液。

    “第十八个了...下一个是,德维尔?”

    那位白发老车夫走了过来,踩在死去男人的身上,用他的衣服蹭掉靴子底部的泥。

    “不,他们一家。”

    泰莱丝夫人猛然抬头,美目里满是不可置信“但是你之前...只说德维尔一个人就够了。”

    “‘那个东西’会因为后代的诞生而传给下一代,只有从他们一家人血rou里面提取出全部的物质,才能复原‘那个东西’。”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造型普通的黄铜钥匙。他将这把钥匙塞进泰莱丝夫人手里的玻璃瓶。

    泰莱丝夫人秀气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又迅速散开。

    那把黄铜钥匙在一碰到血液之后,仿佛活了一般,表面出现无数的嘴,大口吞噬瓶中的血液。瓶中的血液很快就被这把钥匙给鲸吞干净。

    “唧唧唧唧!”黄铜钥匙发出急促、细小的叫声,它不满足,它渴望着更多的血液。

    老车夫痴迷地看着那把嘈杂不休的黄铜钥匙。

    “真不愧是神之造物,如此动听的声音…”

    “妳看到了吗,米丽雅?这就是打开潘多拉之盒的钥匙!一把钥匙都有这么神奇的能力,更何况盒子里面放着的‘那个东西’。”

    泰莱丝夫人看着那把还在嘶吼的黄铜钥匙,娇躯微微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玻璃瓶扔了出去。

    ‘不,妳得忍住…为了成为神的使徒,妳必须习惯。’

    黄铜钥匙的嘶吼声像是一把电钻,从她的耳朵里钻入大脑,她全身的神经在发出不堪重负地哀嚎。

    不够,不够,不够,还不够。

    还要更多,更多,更多的能量。

    泰莱丝夫人莫名地知晓了黄铜钥匙的渴求,她甚至知道了这把钥匙名为“贪婪的苏菲亚”,是打开“守密者魔盒”的唯一钥匙。

    “守密者魔盒”即是前些日子老车夫交给她的潘多拉魔盒的真名,这里面放置着能让神灵降临的宝物。

    ‘当祂成功降临,会奖励给出力最大的人一个奖赏,实现他或她的一个愿望。’

    黄铜钥匙的声音就像恶魔的低语,在泰莱丝夫人耳边萦绕。

    泰莱丝夫人拿着玻璃瓶,摇摇晃晃地向关着德维尔一家的地牢走去。

    “好饿,好饿,我要吃,吃更多的血精…”

    当她站在牢房前时,双眼已经完全失焦,迷茫地望着一个只有她看得见的点。

    “mama,米丽雅来了,mama,我想去找…”那个喜欢缠着泰莱丝夫人的男孩似乎不明白现在的处境。

    “不准过去!约书亚!”中年贵妇一把将男孩摁在怀里,戒备地看向外面。

    “泰莱丝!妳到底想做什么?”

    德维尔夫人抱着小儿子,拽着正在对着泰莱丝夫人大吼的大儿子的衣角。德维尔爵士阴沉地坐在地上,隔着他的管家,瞪着泰莱丝夫人。

    泰莱丝夫人茫然地抬头,看向正在咒骂她的青年。她忽然僵硬地弯起嘴角,松开捧着玻璃瓶的手。

    哐当——咔擦——

    玻璃瓶落地碎开的那一瞬间,那把黄铜钥匙表面发着淡淡红光,违反了万有引力定律,缓缓地飘了起来。钥匙表面无数张嘴不断开开合合,发出只有泰莱丝夫人能听见的声音。

    “妳在玩什么把戏…”青年还没说完话,只看见眼前划过一丝红光。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来了…

    青年睁着眼,身体一软,向后倒下。他的额头上插着那把黄铜钥匙。

    他全身的血液正在被黄铜钥匙吸收,他的皮肤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来。

    看见长子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德维尔夫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她怀里的男孩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死去的哥哥。

    “爸爸,约翰的头上为什么有钥匙?”

    瘫坐在地,处于悲愤状态的德维尔爵士还没来得及阻止好奇心过盛的小儿子,就看到男孩伸手抓住那把布满诡异嘴巴的黄铜钥匙。

    “这只是个开始。”

    娜娅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手里摆弄着一朵刚摘下的曼陀罗。

    她的脚下倒着一个怀有身孕的少妇,少妇的身上摆放着还带着露水的新鲜曼陀罗,枫茄花和鼠尾草。

    娜娅低头嗅了嗅手里那最后一朵曼陀罗,然后弯腰将它放在少妇的身上。

    “廷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