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洋x易牙】畴昔之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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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余洋醒得很晚,光照在眼皮上,尖刻,却不暖,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来。 一袭细麻耷在绸缎上,男人半褪了外衣,肩膀是雪白色的,面容埋在主人的膝盖之间,黑发彼此流散,如水。 低贱的侍卫只能睡在寝殿的台阶下,此时门户开着,易牙跪着,彭铿坐着,而余洋翻身坐起,沉默地注视着,互不干扰,相看两厌,不相干的两位隔着纸屏风,偶尔交错了目光,也不集中在一处——余洋看他的衣角,彭铿看他的嘴唇。 影子虚虚地拓在纸面上,斜小,不似真实形貌,从假象窥人,纵然细看,也不透。彭铿轻轻咳了几下,秀丽的侧影微微晃动,左手慢慢倾下去,长发更加垂地。 “你在想什么?” 易牙无言回复,埋首于他腿间,舔舐到忘我,好像借此遗忘些什么。用一个身份掩盖另一个不耻的身份,即使如今的姿态与娼妓别无不同。很是廉价,很是低下,他的双手交叉勾在主人的后腰上,依稀带出几分抵死缠绵的做派,靛色的束腰衬得那些指尖雪白纤细,如玉如琢,十分晃眼。 他阖眼,叫yinjing用力顶进咽喉,或许更深,直到食道的入口。 余洋的角度其实看不到什么,只有屏风之下刻意暴露的那一点衣角相覆,铺在木质的地板上滑移,交叠的身影香艳无比,不难想象出一场活色生香的情事。 卧室中屏帘众多,纵使曙色明窗,也只得曲折地在一隅中困守,进不去最深的笼。最后一层帘放下,床榻漆黑,白昼仍需点灯,烛火照得那双手腕宛然通透,压在长发上,垫在下面的黑绸翻了上来,华光粼动,如夜深月下的海面,微微簇浪,余洋猜测这是彭铿在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脑。 他垂下眼帘,似是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背身往地牢中去了。 02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肮脏的交易见得多,也就麻木了,余洋心中不再厌恶,反倒从他欲盖弥彰的言行中读出一种自暴自弃的可悲来。 易牙往日是不大搭理他的,隔半个多月拿他试药,药材粗喇喇地磨碎了,不用长时间熬煎,滚水甫一冲开便灌进咽喉。 只要不死,受点疼痛又有什么关系。 他成日与食魇厮杀,然而这种行为对改造全无意义,宛如一场斗兽,供作泄恨的观赏。余洋年幼,不知技巧,加之手无寸铁,只得以rou体相搏,为了活下去,被迫吞咽进他们的灵力血rou。他力微,伤得不轻,被蟹钳再三刺穿了肩膀,肌腱断裂,从此落了病根。后背纵横新新旧旧的伤口,日久天长,阴湿的衣服粘在血rou表面,渐渐腐烂了。 活尸一样晃荡未免太过难看,易牙这时才会勉为其难地处理他,拿烧热的铁钳封住伤口,手臂青筋暴起,易牙骑在他脊背上,捡了顺眼的一条血管,注射抗生素。大腿的温度传到腰侧,他慢慢冷静下来,像是一匹被驯服的马驹,而易牙对他克制杀性的艰难顺从不以为意,将超过剂量的药液注入。 “啊...呃!!” 人类的躯体与食魂到底不相同,药物在他脆弱的经脉中游走,敌我不分,剧痛难忍,余洋挣扎起来,无意竟扯下他半幅前襟,动作凌厉,如同揭开一场尘封的隐秘。 “不要动。” 易牙烦躁地按住他的手臂,白皙胸膛上满是情欲痕迹,烛泪凝结如红翡,胁下有绳缚的擦伤,血rou模糊,不比他受过刑罚的身体好到哪里——这并非单纯的交合,而是更加不堪、更加yin糜的性虐。 余洋一时怔住,如坠冰窟,太过震撼以至于短暂地忘却rou体的折磨,他颤抖地将余下的布料扯下来,却见那人无所波动,乳尖上一对玉环,沉沉地坠下来,血色甚至未曾干涸,如乳汁般蜿蜒,流进指缝。 他的目光恨不得刺进他的伤口。 “你怎么...怎么能这样下贱!” 受虐者无动于衷,旁观者却比方才还要失控,赫然生出一腔怒火,所有物被沾染的愤怒,那愤怒比跟同类厮杀要高出十倍不止。 “你难道喜欢给人当婊子吗?” 易牙蓦地停住了,针尖森然,生生折断在肌rou里,分明是皎月般的容色,眼神却幽暗。 “...你说什么?” 刹那时,他的右眼的血飙高三尺,打湿对方的额头,又从发梢滴滴流到左眼中去。易牙的手指猛地深入眼眶,在失血的身体中温暖得过分,他屈起指节,折磨一样发力,恨到极致,不去报复施与痛苦的人,反倒怨恨起唤醒自尊的那一方。 “呃...!” 幼生的食魂太小了,单手就能把他扼死,气息受阻,实在挣脱不开,只得由人生生剥离血rou挖去眼珠,又怎能料想父亲般的主人会骤然出手,分明是他不知廉耻,却要追究一个孩童的眼眸。 “只有你没有资格这样说!” 余洋的眼前被泪模糊了,粘稠的红撑满空洞,溢在指缝中,易牙被那泪一烫,仿佛火焰燎到肌肤上,不觉松了手,他满身狼藉,眼前额发挂满血珠,不知道是救人还是杀人,余洋疼痛入骨,指节不住地痉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黑漆漆的头发,披拂在肩膀上,颜色分明,那是记忆中易牙最后一次穿白衣。 “你们在干什么?” 余洋心中一紧,正欲开口,一颗温热柔软的东西直塞进了口腔,虎口紧紧扼在咽喉,迫使他完整地吞咽下去。 03 彭铿牵了余洋过到房中来,给他治伤。他身子不好,一向在内宅中将养着,做什么都要人侍奉,本是弱势的一方,然而侍奉的人急于找到自己的价值,竟也很享受这样cao劳的过程,在旷日长久的依赖中,渐渐物化了,忘却自己原本是人,而非卖yin给一家的母狗。 “是我的错。” 他对自己的暴行没有解释的意思,余洋是他的狗,惩罚和厌恶无需理由,他眼皮微抬,谨慎地觑着主人的神色,恍惚中像是回忆起身份,自己亦是旁人的狗,于是温和地躬身,磕头,后颈柔软,齿痕尤然。 彭铿淡淡笑了,眸色漆黑一片,他只是询问,没打算给谁出头,比起安抚,他更像是窥得了一宗隐秘的苦痛,饶有兴致地戳穿,欣赏他们羞恼为难的面孔。 伤药在易牙后颈露出来的吻痕上过了一下,又松松掸在余洋的伤处,是一种疼痛的抚慰,尚带羞辱,却很有效地弥合了伤口。指腹余下的腻着的薄薄一层,彭铿还未开口,更有薄薄嘴唇识趣地覆上来,讨好地含去了。 “......” 易牙蹙着眉,只因口中陡然冲进一股血液的味道,熟悉,又恶心。 半碗浊汤在案上放凉,空气有熟悉的药香,一嗅,舌面条件反射地生出苦涩的滋味,这碗的药量比他当时喝到的调合得更加好。 “喝了会好很多。” 余洋伸手去接,却没拿下,药碗依旧稳稳地握在掌中,主上的手指纤细又病弱,怎么会有这样的力气呢。残缺的眼瞳惊惶地照出身前人的身影,仿佛只能看见他的一半,恶的一半,从前那点美好良善的影子统统没有了。余洋几乎开始怀疑自己,是他的眼睛出现了问题,还是接受善的资格从他遭遇厌弃那刻就消失了。再或许,正是因为他受了无可挽回的恶,彻底废弃,旁人才会不加掩饰地,却还留着半分怜惜地,对他倾注下更多的恶来。 搅混的水最终会归于清澈,不相容的东西总会分离,渣滓沉淀如沙,上下分层,碗沿苍白,他饮下,由黑色深到更黑里。 药里调了甘草,是甜润的味道。与往日那些尖锐的苦涩不同。余洋闭上眼,屈辱地舔舐,溅溅有声,像一条真正的狗,从主人手上受伤,又因伤受宠。 “你稍微爱他一点,又怎样呢。” 主上这么说,似是嗔那人太冷清,话里多少带着玩味的意思,他远隔这场闹剧,是皮影戏外的观众,将自己的影子投在一众演员中,假作真时,几乎忘却自身。 是啊,又怎样呢,指缝里的施舍都好,易总管是多随意的一个人,以滥充情到连自己都信,目波流转漏出的情意足以淹没整个宫殿。 余洋痛苦地抽气,触碰过药水的舌尖生出溃烂一样的疼痛,浑身都热了,好像那枚眼球不甘地在胃里一点点烧起来。 “......” 易牙不言语,跪坐在自己的脚跟上,他褪了鞋袜,脚心被体重压得红红的,衣衫也薄,外衣除去,置在病中的彭铿肩上,里面那件打底的显然大了,不甚合身,绸子微微透出下面颜色,消瘦的肩胛和脊椎便不那么显山露水地隆起凹陷,像山峦低沼上空笼着一层低矮的云。他来这的目的本不是请罪,而是陪睡,自然冶艳,高高的马尾散下来,柔和了许多尖锐的情绪,素白手指擦净血迹,施施然沏一盏香茶,滚水满出来,腰用一根带子挺拔地收紧。 “易牙?” 易牙咀嚼出话里的意味,知晓自己不得不开口了,腮帮滚动,死死咬住牙根,手腕都忘记提起,热水自桌沿滴落,溅在余洋的手背上,却不如他那时的体温guntang。易牙垂目,从桌面上那块似乎将要无限扩大的水镜里看他,热气袅袅,把眼眶都模糊了,朦胧的神情中是有恨的,以至于恨到连主人的体面都不顾。 “...彭大人” 他起身,有点晃,膝盖跪出两团红白,险些栽倒进彭铿的怀里。 “别乱撒娇,我没有怪你。” 他隔着衣裳嗅主人腹下的气味,长发蜿蜒膝上,又满溢了,在脚踝盘成蛇形的圈环,仿佛是逃避什么一样。彭铿再一次叹息着,拿掌根抚摸他的脸,被仰头噙住指尖,眼珠已经湿润。 ——他已不在意了。 这几乎是上赶着受屈辱,余洋从未知晓易牙是怎样一点一滴学会做一条下贱的狗,从磕绊到娴熟,一身傲骨折断在泥淖里,再洗也磨灭不去痕迹,只好不断——不断地磋磨,连同自己也厌弃。 然而时过境迁,他也给迷惑了,好似真正是天生的婊子,从未拥有过那种干净的东西。 万恶的开端是一张美貌面容,他是一只骨瓷器皿,薄而脆,毁灭心智是那么容易,有人把他给摔了一个角,脆弱的自尊便不堪重负,索性把自己粉碎。 项圈一旦系上便再也不可挣脱,雪白的人性从他身体中剥离,光看着伤痕都会牵痛耻辱,他只好逃避,不停地躲藏,用做一条狗的方式。 “咄、咄——” 彭铿露出了些许困扰的神色,轻轻呵了两句,指尖被咬在齿中,他并不是那种会温柔接纳一切的人,纵容易牙的性子,更多出于一种观察的目的,他有一把好刀了,可是这一把也不差,不同的两样品性,温凉的月亮,和熄灭的烈阳,都叫人心动,又疼宠。所以,他仅限于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扰,更多的还是爱怜——豢养珍惜宠物的爱怜。 他抬眼,余洋已经走了,只剩满盏热茶,滚滚水雾,如泪,还未成珠。 04 余洋跪在阶前擦剑,眼前门户关紧,隔着重重屏风,里面的谈话声闷闷的,像是罐子里濒死的虫虱的鸣叫,他耳中仿佛填充着一只瓦罐,其间有蜘蛛八条腿细细抓着陶壁,他细听,才觉出是颅骨中穿透的风。 但,也并非全然是他的幻想,那只瓮切实存在于这里,没有蜘蛛,装着许多糖球,红糖煮化了拌入黑糖,甜到深处透出让舌根发涩的苦楚。棕红色,香气腻浓,一触就化开,粘在手指上一层,活像浸泡身体的尸水,与那些覆盖在他身上引得群兽暴动的液体分外相似。 糖球拢共七十二颗,收在瓮里,分作三种不同的梦,千年的记忆堆积,沉重得要砸伤手。 “来。” 彭铿拈了一颗,抵在眼前人柔软的唇缝,食魂是无需进食的,仅靠灵力生活,但侍卫仍旧欢喜,受宠若惊,把剑置在膝盖上,双手捧起主人冰冷的腕骨。雉羹跪得很稳,脊柱到后颈是极美的一条线,仰头含进去,胸膛下怀揣着一份紧小的依恋,悄悄地借着一枚糖果,吻他的掌心,舌尖血殷殷的,也不再想药物出自谁的手中。 适当的制衡与宠幸,彭铿一向懂得怎样更好地玩弄人心,时日渐长,两条狗拥簇在他的腿边,他伸手,将它们一一抚摸过去,不多偏爱谁。 门不多时便开了,雉羹持剑出来,耳根泛着红晕,今日是放赏的日子,再卑贱的下仆都能如愿以偿。 “余洋。” 他是那样高洁贵重的人,从不看轻这个肮脏的同侪,与他擦肩时微一颔首,很尊重,剑与脊背是一同的笔直,流光一瞬,风姿清华。 余洋想,目光不觉带了些探究的意思——雉羹知道自己夜里做了婊子吗? 药物使人酣眠,往日如剑刚硬的人,昏沉中竟柔软如一只待宰的羔羊,褪下衣物轻而易举,赤身裸体倒在主人门前,一头艳丽的发娓娓垂下,如云散开。余洋正好杀光一夜的分量,赚了今日的性命,步履蹒跚,血流到靴子里,泡得肌肤皱缩,像是被肮脏的同侪吸干身体里的纯粹灵气,他眼前发晕,缭绕的黑焰烧灼骨髓,仰头去看,枫木阑干镂着一行一行的紫藤花,月光照透,亮的地方少,暗的地方多,影子阴滞滞地窝在那里,舒张又蜷缩,蛇一样漫游在白云中。 熟悉的手指搭在阑干上,一缕缕将那头白发梳理过,那么多温情,那么多眷恋,余洋在一个血气森然的长夜中赫然见证,原来易牙竟是真的,真的有过这样干净的爱意。 “......” 他犹豫着是否应当开口,借由异于常人的犬类鼻息,他敏锐地嗅出毒的味道——那糖果的香气中有阿芙蓉和曼陀罗。 他剜掉的地方又抽痛起来,为防止上下的rou长在一起,用一个轻巧的玉环撑开了,气流在其中来回冲荡,裸露在外的神经紧颤不停。 他没有糖果,没有止痛的药物。即使匣中多到泛滥,易牙也没有旁的给他,单留他一个人在水泽中央枯死。他是宴仙坛中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在角落里渐渐腐化,蜘蛛在眼眶中结网,细细挠着颅骨。 最好要逃。 兽的本能提示余洋,这是一个陷阱,圈禁豢养,最终目的只有屠杀。 易牙对他却是死不放手的,纵然不爱,纵然恨得刻骨,一旦他显出了胆怯仓皇的苗头,那人便飘飘地,从楼上经过,不经意地落一个眼神下来,温的,不十分热,相比从前,却显得如此缠绵悱恻,又把他逃窜的心思勾回笼里。 他就是这样被深深憎恨着,恨到月盈月亏满了十八次,他以畸形的面貌被完成,从根上败坏,杀戮终于侵蚀进理智,再也没有机会看清那副美丽皮囊下的本质。 雉羹一走,余洋不明不白被人叫进来,隔着屏风,又是熟悉的衣角,彭铿斜倚在榻上,半生半死,一口气吊着躯体,精神比性命更弱,心比身体更不想活,像枝病重的梅,最后一朵花苞也要打落。 今日六月初三,鬼门大开,阴气太重,不易纵欲,他寻了个难以抗拒的甜头,将易牙哄去睡。说是放赏,但实际是有点烦他那股子下贱的劲头,湿漉漉拱进怀里求欢,几要把自己埋没在无尽的荒yin中。易牙侍奉了他百年,委实有些倦了,便也懒得做这个百试百灵的逃避由头和堕落借口,与其过后承担他的迁怒,干脆装作不知,将羽翼稳稳收敛,不叫他有机会躲避。 见多了温顺听话的模样,偶尔一见豢犬狼狈凄惨的样子,可怜兮兮地舔舐伤口,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人之将死,呼吸清浅,房中极静,好像听见窸窸窣窣衣裳落地的声音,易牙在偏房休息,他嗅出他的气味,姿容影影绰绰地投到纸门上,余洋咬住了齿,几乎能想象出主人裸露的后背。 “今天放赏,你想要什么呢?” 彭铿枕在一片暗色中,脸庞很白很小,衬得头发尤其的黑,像是沼泽,吞吐呼吸,带着某种莫名的生机,衣裳也黑,更反出脸色的惨淡。一枚翡翠扳指套在拇指上,硕大得不像话,水头和成色都是绝妙,叫余洋恍惚间竟生出一种熟悉感。烛火摇曳,绿深到底,如一泓水潭静谧,水是死的,不流很久了。浮萍在水中萌发到霉烂,他也不变很久了,久到从端丽的表面下发出腐臭。 他是一副黑与白的人像,生生从画里凸显出来,没有一点现世的气息,余洋后退半步,心中是很有些畏惧的,并非生者对死气的畏惧,而是幼兽对猛虎的畏惧,他分明是垂死之身,却是这座笼里最凶猛的存在。 “我想...” ——好好活着。 “...想要如何?” 彭铿语气轻快地唤他,亲自为他拆了绷带,那里的眼皮凹陷下去,脸都瘪了,好似从皮rou下面跑走了半个魂。 尖锐的剧痛再一次袭来,由记忆深处映射到rou体之上,事隔经年,余洋仍然忘不了那个血色弥漫的瞬间,那人躲在白衣后,一双赤瞳近在咫尺,却可怕地颤抖着,露出了何等惊惧的神色。凭借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他得以狼狈地与主人感同身受,那一刻,余洋所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来自遥远时空的另一头。 “...不!我...我想看易牙的过去...” 他的语气陡然坚定起来,对方两只眼睛,都聚焦在他那一只上——空的那只,主上的瞳色泛着点蓝,如静悄悄的清的冷的一潭水,映照一切阴秽灾厄,看过亿万人的私密苦楚,巍然不动。 “好。” 彭铿思索半刻,欣然应允,抬手,伸到他的面庞上去。 “大人...” 余洋被威严所慑,不敢妄动,任由他的指尖挑开那块皮rou。薄薄一层肌肤,血在眼皮上流动,是橙红色脉络,仿佛一叶障目,另一边的叶子却烧空了,直到遮蔽眼前的东西移开,他才惊觉此世的幽暗。 彭铿轻轻一吹,吐息如蛇,很冷,把他皮跟rou都吹开了,仿佛有细小刀刃在其中穿刺,将他的灵魂从套子里剥离。 他把嘴唇凑上来,唇片亦是冷,舌尖舔开眼眶时,他呢喃道:“会有点疼。” 而后,一颗糖球滚了进去,原本是藏在舌底,被微微暖热了,唾液落在腮上,留下泪一样粘稠的痕迹。他今日独寝,无需入梦,便当做奖赏,慷慨赐予。 咚地一声,糖球在余洋的颅骨中一响,折叠回声,袅袅不绝。强行扭拗造出的空虚霎时被填平了,一股蓬发的热度连带着记忆在他身体中丝丝融化,波澜起伏,晃荡不止。他充盈起来,在那一刻短暂地完整了,浆水从眼眶里化开,分成几股粘腻的绣红色,毒素霎时在脑中扩散。 “啊啊啊啊啊——!!” 余洋仰面倒地,抽搐不止,眼青上翻,因果的重量不是一只窄小的器皿可以承受的,如同一整个大海倒灌进瓶中,他嘶哑地哀吟,眼眶深处的环裂开,浩瀚的水流一涌而出,将岌岌可危的锁链毁坏。 “如果想活,你应该快点从他那逃跑才对。” 这声惨叫让彭铿也怜悯起来,冷白的手指把他细软的额发一点点拨到耳后去——与易牙不同,他很擅长对待稚子。 05 ——你可以恨他。 那个声音这样说,温柔而诱惑,悍然侵入了他的身体。 糖浆分明已经流尽了,却有更多的液体不知疲倦地冲刷面庞,一侧透明,一侧猩红,甘甜的气味直冲鼻腔,麻痹脑干。他好像想起来了,曾经尝过这样的味道,在遥远的从前,在某个人的唇齿间。 在这甘美的液体中,他看见了那个倒影,棕红糖浆泛起涟漪,涟漪里浮出梦境,最深的噩梦里,一张脸埋在他的胸腔内,头颅上生着兽类的长吻,犬齿锋利,噬咬血rou。 黑暗纵向劈开,他记忆中猝然多出一个易牙来,一个他从未得见的青涩面貌,一整段被割裂的过去包裹在糖衣里,被本不该有的高温融化了,毒素弥散,深重幽邃。那袭白衣沉默着,被一只手牵出来。 余洋先见了他柔顺的脖颈,露出来的皮肤也是雪白,华服高冠的男人解下腰带把他绑紧了,从脚边猛地扯到膝盖上。 “王上,不可——!” 君王不管不顾,狠狠撬开他的唇齿,碧玺扳指硕大,舌尖红如樱桃,在粗粝指间拉扯碾压,带着残忍的美艳。 “废物,看你办成了什么事,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为人臣者,当为君王分忧!” 易牙那时年少,不分青红皂白受了几记掌掴,沉默了半晌,瞳仁颤栗,秀丽的鼻梁下有血缓缓流出,行过唇锋,混在尘土中。在仅有两人的大殿内,仿佛过了一个春秋那样久,但实际只是短短的一念,他屈服了,膝行过来,用一种生涩的姿态为王上服务,恐惧甚至还未消散,就被迫承接君王最深的恶欲。青衣之下是白色的衣襟,又总地一齐压在朝服之上,他吮吸舔咬,纵然生疏,却别有一种破坏的快意。 “咳...” 可怜的臣下强忍恶心,仰首,身子却伏得很低,几乎卑微到脚底,给王看肿胀的喉头,柔糜的粉红舌尖沉浮在乳白中。于是他满意了,颔首,叫人痛苦地咽下去。广袖翻迭过来,指印明显地印在脸颊上,他霎时怜惜,用力抚摸娈宠的后脑,征服欲尚未满足,却感受到膝上满溢的水流,君王不禁蹙眉,用力提起他的发来,马尾挑散了,在鞋面蜿蜒成蛇形的圈环。 “你想活吗?” 少年眼圈赤红,收了眼泪,勉力挤出一个破碎的笑容来,眸中涌动着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情愫——基于自我保护而生出来的爱情,纵然虚假得不堪一击,却如一层掩目的纱覆盖在裸体上,叫王上满意,更让千疮百孔的自己,得以喘息。 谁说他是愚钝的废物,这不是立刻就掌握了自己最得意也最不堪的长处。 “谢...王上赏...” 他后退,敛衣,叩首谢恩,颈子修长,勒痕赤红,再也难散。 难怪易牙恨他,是他打碎了他,践踏了他的尊严,傲慢,与一切还未开始长成就畸形的抱负。他碰了毒,只好永远永远这么烂下去,才不会痛苦。他无数次地撕开伤口,把疼痛当做另一柄可用的刀,享受这样的便利,痛恨这样的低贱。他追不回自尊了,索性撂在脚底下踩,每一次碾过,胸膛之下油然生出一种凄然的快意。 彭铿垂下眼,长发丝丝缕缕,他隔着眼皮摩擦余洋尚且完好的那枚眼珠,唇如寒梅,微微启开了一个角,他含笑,很乐于见小狗的前主人朝他低眉,眼眸弯起的弧度很美,不似活人,有毛骨悚然的恐惧。 “若不知如何自处,那便恨他吧,你们婊子配狗,恨着总比爱要活得长久。” 彭铿嗫喏低语,声音轻得几近死去,像是夜风回荡在他眼中的洞窟。 余洋后知后觉,这句话大约不止对他一个人说过。 06 他终于下定决心逃走,那天的太阳还未落尽,夕光荏苒,一线橙红抹在廊上,照的天地都是暖色,好似满目希望。他只带走了那一把刀,刀柄上经年累月沉积着故人的手温,临行,神差鬼使地,他再次跑到那里去了,明知不得,仍旧舔湿了窗洞,将残目合契地填满缺口。 六月初三,是宴仙坛放赏的日子,因人而异,许是一场梦境,一对眼睛,一次喘息,是心中最深刻的希冀。 视野中一床猩红的褥,如他每日所见的尸山血海,其中白发侍卫抱剑睡去,当然,说是昏迷更应景。 高傲的眉宇,锋利修长,在梦中都有难以摧折的模样。他就这样赤裸地靠在易牙的怀抱里,无知无觉地摆出yin荡的姿势,美丽,又洁白,像一只完好无损的花瓶。 潮热的手掌在脖颈合拢,十枚指印并成项圈拘束的形状,易牙踌躇不已,不知是否该把雉羹从那场美妙的情梦中唤醒,叫他如自己一般,从人间残忍跌落地狱。那样干净的人,骤然遭辱,又是怎样的心情。 然而,望他端凝风姿,稚气神态,在臂膀中沉眠,多衬白衣,多像从前,终是不忍。 于是易牙什么也做不得了,只好吻他,将唇在手背上用力擦拭过,哀悼一样吻他的眉心,持续不断,战战兢兢,好似透过一副相似的心境,吻过去那个寸寸崩裂的自己。 余洋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人被推倒,被进入,被打开双腿暴虐地jianyin,心中只觉惨烈——比无辜者更惨烈的是施暴者,睫下永远酝酿着混浊的泪雾,不配透明,藏着许多肮脏情愫,积攒众多,不堪重负,一滴滴坠落。 这样的眼泪也曾落在他的手心,他快乐地承接,而后把少年的口鼻按在那碗鲜美汤羹中,见他雪白面孔泛起异样的熟红,泪水激起涟漪,何其美丽。 “当日你为政,而今我为政。” 少年雌伏身下,深深一吻,甜美得要命,刀尖在爱语中穿透胸膛,利落地剜掉君王为人的那颗心。 “王上,王上。” 易牙反复地念,语气那么柔媚那么动听,朱色瞳仁中央赫然流荡yin欲,好似是天生的恶人天生的娼妓,以身做污点,把史书上的明君拖进地狱。 他伸手,将胸膛下那颗泵动不止的血rou拿出来,指尖像爱抚君主的yinjing那样熟练挑拨肌rou之间黏连的部分。 “啊…啊啊——” 王立时一颤,全身的神经都极大地战栗起来,喉结滚动,嘶声喟叹,在谋杀中绵绵不断感受到的是有如交媾的快感,魂魄立时四散,其中一缕,被刀刃拘住。 失去灵魂的人与野兽何异,他刹那间疯魔,饥饿催促着他狩猎的本能,演化千年才褪去的野性,如今又从海底浮起,他贪婪且绝望,孽欲流遍身体,为求生不惜抛却自己,如此情形,俨然是当年匍匐在脚下的可怜少年,王残存的理智艰难分辨出那一刻的情感,竟是无比快乐的。 “王上从前把臣当做婊子,现在却做了臣的狗。” 易牙狂笑起来,眉眼中流露出接近癫狂的美感,将要破碎。 “王上,用膳的时候,您该听臣的话。” “你想活,就吃下去。” 那颗热突突的心脏在掌中跳动,少年的眼泪簌簌而落,清澈透明,落在掌心里,给rou块涂抹上一点点盐分,他的泪水是上古时期最好的调味。垂一双目,承了满手清泪,是要引他去尝,豺狼已到了衰朽之躯,本能大于理智,曾经的王什么也想不了,猛地扑倒了那人,只为舔他动人的眼泪,大口咀嚼自己最后一块鲜活的rou体。 多可笑,被豢养的恶犬逼上绝路,无意间吞下来世的因果,他错估了易牙,真是个聪明懂人心的贱人,不惜榨出那具肮脏身体里最后一点洁净的水,步步引诱,拼尽全力将他从绝壁上推落。 07 “到了最后,你还想做什么呢?” 这句话落在他耳中,重量很轻,如风中蝉鸣。 相见亦是末路,余洋筹谋已久,通款引敌,任凭那只幼兽穿堂入室,咬断那人的咽喉——空桑的少主还不会收敛牙齿,锋芒藏匿不精,如一柄快刀,迟早会折断在更坚硬的东西上。 但这不是他该cao心的。 易牙被他束在脚边,眉眼中尽是被凌虐后的艳丽,七十二枚糖果,七十二场梦,他愈发地沉溺了,七窍溢血,剧毒掏空了身体。他睁开眼皮,吃力地笑了出来,却无声,只有腮边肌rou的扯动,空洞的眼眶里缓缓流出风声,此外,一片寂然。 “易牙...好久不见。” 余洋摘下眼罩,其下赫然一枚幽深的空洞,风声交融,结满错杂的疤。是那人亲手赐予的伤。他只剩半个灵魂,另一半惨死在腹中,拜眼前人所赐,他成了盲人,此后所见的只有黑暗——一半是世界的暗,一半是人心的暗。 “也对,你现在看不见了。” 他轻巧地举高囚犯的手掌,轻柔地抚摸面庞,他的掌心是湿透的——一刻前易牙亲手挖出自己的眼眸,在被他的刀光割断手筋之前,狠狠碾碎在指缝中,他的高傲在这么多年的犬化中居然还没有死透,甘愿让灵魂死在自己肮脏的指掌,死在那些不得见光的无尽的怨念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易牙还是恨他,不惜以自毁来毁他,如曾经那样,将他心底仅剩的光浇熄成一种苍白的绝望。 那瞬间余洋觉得自己是想要哭的,只是眼眶干涩了数十年,到底也没流出什么。 “我从前很听你的话。” 空洞的右眼为他打开了,轻松地吞进手指,玉环犹在,他每一个孔窍的尺寸都合乎主人的心意,因为他是易牙养的狗。他强行叫他抚慰自己的苦楚,没有爱意也要装出恋慕,易牙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当婊子当惯了,罔顾自身心意。余洋于是顺应这种自虐的心理,把他当做一个玩物来使用,他的皮肤熟悉主人手心的温度,他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从前,易牙亲手为他捏造面庞捺入眼珠。 易牙厌恶地别开脸,颈子上铁链震动,特制的项圈压在血管上完美契合,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余洋同样熟悉他脖颈的宽窄细度,只因他是自己于遥远过去,广阔宫殿中以王权驯养的狗,由狼变作屈辱的烈犬,他是最初的物主,怎料物是人非沧海桑田,链条兜兜转转,竟又落回手心。 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 他懂得那些同类相残的考验之中暗藏的慈悲,当野兽没有什么不好,普世之下,做人才会痛苦,感情深重,爱恨饱尝痛楚,易牙本人便是最好的例子,怀揣着最后一丝清明,被不完全的奴性无止境地凌迟内心。 他做不到,有负主上的好意,如今遥遥相见,故人墓上霜雪及膝,竟无端生出惭意。 他始终没有做成兽,纵然抛弃了那一半眼珠,再不回头,将满腹善意与人性都温吞地消化了,却怎样都无法撒手,只得就这样混乱下去,越混乱越难远走。 他们婊子配狗,他想活的长久一些,索性恨到不死不休。 “易牙,你欠我的,别想轻易了了。” 旧的太阳落了,新的还未苏醒,黑暗长久地盖下来,做万物的被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