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高辣小说 - 世人谓我sao浪贱在线阅读 - 宿欢说,您亲我一下。

宿欢说,您亲我一下。

    话音落下,宿欢便是一愣。

“陛下这心呐,莫不是全都偏到了我这儿?”她笑吟吟的打趣着楚旧年,惹得他无奈看来。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啄一下,她方才应道,“我有数的,若是真真于我不利,我又怎会再管旁的?当是将这条命留下来,待回到京中,与您狠狠告顿御状才是。”

说着这些时她言语里是含着笑的,教楚旧年也不由得笑开。他极尽纵容的看着宿欢,抬手轻轻抚过她漆黑发丝,将她鬓上金簪缀着的流苏理好,说,“都依你。”

仅仅三个字儿,他语气认真,引得宿欢噗嗤一声,扶着他的肩俯身,寻着他的唇吻了过去。

无关情欲,她此回吻得细致缠绵,柔舌探入楚旧年唇间不住与他纠缠着,再百般厮磨,直至两人都气喘时,她方才停下。

楚旧年眸底温软,眉眼也柔和。将她素手牵在掌心里,楚旧年轻笑了下,说她,“你啊,而今是半点儿也不敬我了。”

闻言后宿欢眉梢轻挑,也不接话,等着他讲完下句。

“不言不语的,有时倒教我好生惊诧,应也不是、避也不是。”楚旧年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语气温好和缓,“起来罢?而今我年岁大了,不似往常,哪里经得住你这般……闹腾。”

欺负一词被换下,他耳廓微红。

宿欢正倚在他怀里,随即便也起身退开。她扬了扬楚旧年仍不曾松开的手,眼中促狭。

十指相扣、掌心紧贴,宿欢就势蹲下,裙摆逶迤在地,宛如盛绽的花瓣,开在了楚旧年的心尖儿上。

她瞧着楚旧年略微恍神,又随即皱起眉略有些懊悔的让自个儿再坐回去,不禁失笑。她对此不甚在意,更将胳膊搭在楚旧年膝前,昂首瞧他,仔细端详。

宣德帝已近知天命的岁数了,不似当年宿欢初见时,那位尚且还风华正茂的年轻君王,或是经过十几载春秋替换,也教人愈发看不透他心思如何。他这些年来身子并不很好,也因此而更显身姿清癯,可宿欢亲手抱着、抚摸过后,方知并非孱弱,只有些削瘦罢了。

楚琢之眉眼甚为像他,皆是温润如玉的模样,教人生不起厌来,愈看愈喜欢。他鬓发微霜,却分毫不减那浑身的气韵风度,以往摆着威仪气势压人时,任谁也不敢多话。此刻温温柔柔的看着宿欢,恨不得将江山都奉上的模样,若教朝臣看见,怕是信都不敢信的。

宠溺且顺从的由着她瞧,楚旧年不禁笑了一声,眸底无奈,“看什么?”

“啊。”宿欢也朝他笑得轻佻,“您亲我一下。”

他略略怔住。

压下那几分羞意,他垂眼看着宿欢,唇角却忍不住扬起,嗔怪又好笑的讲她,“……胡闹。”

宿欢也不做声,便笑吟吟的瞧着他。

终究是拗不过她的意思,楚旧年只得阖了眸子,依言从之——

宫殿里光阴正好,明媚秋阳自轩窗外投落。金砌玉垒的龙椅上君王眉眼温柔,俯身低头,在正昂着脸的宿女郎唇上落下吻来,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离,却惹得他心底泛起阵阵涟漪,轻晃轻漾。

楚旧年鸦睫一颤,心尖儿也一颤。

宿欢:而今啊。【陛下避雷】<世人谓我sao浪贱(聘得衔蝉无)|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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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欢:而今啊。【陛下避雷】

许是这般场景太过禁忌,却又半点儿不沾染情欲之意,竟教楚旧年一时恍神,看着她清秀眉眼,怔然不已。

宿欢随即掀开眼帘,抬眸看向楚旧年,眉梢轻挑后便笑开了,语气轻佻,“陛下这是觉得还不足矣?”

“……顽皮。”他回过神来,也莞尔笑开,本想如同往年那般屈指赏她一下,可待真真抬手,看着较之以往更为磨人几分的宿欢,却又舍不得了。哪怕是胡闹玩耍的,也舍不得。用掌心捧着她面容,触碰着她腮颊的指腹也不禁轻轻摩挲几下,楚旧年眸底温软,“……怎会不足矣。”

他语气柔和,宛如掺了那晚秋的风似的,半点儿不沾寒凉,倒轻得好似怕拂落枯叶,徐徐缓缓,只惹得满池湖水涟漪频起。

“怎会不足矣……”楚旧年低笑着说,“我而今愈发不喜争抢强求了,若得你一言半语,已然幸之,又怎会徒生贪念。”

若说宿欢这般情场上浪荡惯了、善于将旁人真心实意往地下践踏的薄幸人,本该听多了这般情话,可偏生此时此刻,她竟是略微愣住。

而今……而今啊……

“金口玉言,您自个儿许诺过的话,自个儿可得记紧了才是。”宿欢故作促狭的笑看着他,将他反压在龙椅上。皇室里规矩重,早在经年累月里刻在骨骸上,尽管惊诧之下回不过神,楚旧年仍是脊背挺直,只下意识后仰着身子避了避。可他如何避得过宿欢。

宿欢不似方才那般半示弱半懒散,这时将两人间的高低俯仰换了,连带着眸底也更添几分深意。她目光不错的看着楚旧年,再看他逐渐回过神来,又被自个儿如此毫不遮掩的视线惹得面上泛红,略抬手推了她下,方才出声唤他,“陛下。”

“……嗯?”楚旧年胸膛里怦怦不止,撞得他心尖儿发麻。他好歹不错避开宿欢那对儿含情目,可与她对视时,到底是更添懵怔,有些无措。他与宿欢总是什有耐性的,虽猜不透宿欢是何意思,也好歹有些臆测,便……心慌的厉害,“怎么了?”

她说,“奈何我所求甚多。”

她又说,“仅此,远不足矣。”

楚旧年再度有些回不过神。他不甚清楚宿欢这番话是何意思,可气息与心跳倒是率先明白了。略有些迟疑的看着宿欢,他扬着唇角骤然笑开。

不似宿欢,他如何不清楚自个儿这副身子,早已枯朽成了甚模样。且不管宿欢是哄他、抑或安慰三两句,总是好心好意的。

如此,便够了。

“陛下笑甚?”

看着自个儿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小姑娘,楚旧年恍神半晌,终究还是不忍心了。他轻叹一声,眉眼温柔,“起身罢?”

不忍心眼看着她做了错事,却视若无睹。

“您定是又在想那些虚名了。”宿欢说的笃定,也笑一声,“我若不起,陛下奈我何?”

他也不急不躁,清清淡淡抛出一句,“过会儿琢之该来了。”

宿欢便是再有旖旎的心思,也被这句话尽数压下,忍不住眉尖轻蹙,“什么?”

按理说,楚琢之此时该在东宫才对,又怎会……

倏地想到甚,她心中一惊,“陛下……”

“好了,无需多想。”轻飘飘将此事揭过去,楚旧年仍笑看着她,眸底除却纵容,便是和软一片,“还不起身么?”

宿欢:吾皇万岁,万万岁。【陛下避雷】<世人谓我sao浪贱(聘得衔蝉无)|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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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欢:吾皇万岁,万万岁。【陛下避雷】

不论楚旧年开不开口,她也着实不该再继续做甚。一是时辰不早,二是……

宿欢看着他那温润柔和的眼眸里,映入的尽是自个儿一人,便略有些心软了。她未曾多加纠缠,也未曾为难楚旧年什么,只轻啧一声,面容又逼近几分,问他,“您既清楚太子殿下的心思,为甚纵而任之?”

她温热的气息拂在唇畔,教楚旧年不得不侧首避开,才好说话。虽此举让他在宿欢面前一再落入下风,却也顾不得了。他低低叹着,仍含着笑,语气里难掩无奈,“少年慕艾,琢之惯来与我也不甚亲近,我如何管他呢?”

又到发觉自个儿的心思后,更是对此只当做……不知不觉罢了。

哼了一下,宿欢这才稍稍撑起身子,“不甚亲近?”

楚旧年轻笑出声,便是自个儿无什可避讳她的,对此事也还是简言略过,“都是些陈年旧事的缘故。”

后宫里的陈年旧事,讲出来平白脏了口舌。

这般,宿欢当即意会,也无有多问。她直起身理着衣衫鬓发,顺着话应了声,“嗯。”

“说来……我到不好再留。”她看着楚旧年,眉梢轻挑,又随即笑开,“教人看见也不好。”

“那孩子怕是刻意寻你来的。”楚旧年将两人心中有数的事儿点明了,看着她讲不出话来,忍不住笑了几声。他离座起身,笑看着宿欢发愁的模样,抬指轻轻揉开她蹙着的眉头,温声道,“是避开还是道别都好,你心里总是有数的。”

宿欢思索少顷,还是狠了狠心没留下,“那我回了。”

“嗯。”他颔首应着,揽她入怀,“明日便该启程……一路小心。”

终究还是没忍住。

抱着怀里的温软身子,楚旧年不由得在心底谴责自个儿。

“好姑娘,此去切记莫要多事,待赈灾事了,便尽快赶回京都。”他略一低首便能嗅见宿欢身上香气,而今更存着几分私心,羞臊自嘲下,又生出些不舍来,好歹还是将下一句讲出来了,“……免得人忧心。”

“好,我晓得了。”宿欢低笑着揽住他腰身,也与他说,“若我归京,得知陛下衣袍渐宽、尺寸更减……”

她笑瞧着楚旧年泛着红的耳垂,凑上前轻啄了下,惹得他浑身一颤,“待我回宫复命,定当重重罚之。”

“……没规没矩。”他哑着声音,本该推开宿欢的,却只是扶着她的腰身没动。他此刻无有多少绮念,涌上心尖儿的是既甜又柔的欢喜,让他话中的底气也散了,“若教旁人听去,又该如何?”

可想着宿欢的关怀,楚旧年又情不自禁的,在话音落下后添上一句,“……我会好生照顾自个儿的。”

这便是答允了。

宿欢就势在他唇角又落一吻,原想着讲些话促狭他,可待对上他眼眸,临出口时却换了言语。

看着楚旧年,她说,“吾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旧年一愣。

他想,这般温柔性子,终究还是自个儿往年未曾看顾好,以致于教她成了而今模样。

他也笑应着,“好。”

闻言后宿欢便笑,“金口玉言啊,陛下。”

楚旧年仍是应,“好。”依你,都依你。

宿欢说,“哪句?”<世人谓我sao浪贱(聘得衔蝉无)|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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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欢说,“哪句?”

踏出宫殿时,天边秋阳半斜。

她不疾不徐的走着,细细斟酌自个儿是避开楚琢之来得好,还是与他见上一面。

可惜时不待人,还不容她想出个究竟,再分辨其中利弊,便迎面撞见了匆匆赶来的楚琢之。

少年郎步履甚快,以至于而今停下时,喘息声也是既促又乱的。他身姿挺直、长身玉立,此刻一面缓和着气息,一面抬眸看着宿欢,唇角轻抿。

楚家人皆生得好样貌,楚琢之亦在此例。

宿欢目光掠过他额角湿迹,拱手行礼,“拜见殿下。”

“……免礼。”楚琢之与她相识多年,此刻不过少顷,便看出若是自个儿再迟上片刻,她怕是就走了。临到离京前,也未曾给他留下一言半语。想到此处,楚琢之便得将心底戾气一压再压,免得教宿欢看出不妥,“你我之间,行这虚礼作什?”

“总得合乎规矩的。”懒懒散散直起腰身,宿欢倒是半点儿不觉尴尬,仍如往常一般,与他温言道,“再怎样也不好逾越了去。”

若旁人讲出这话也就罢了,可偏生是宿欢说来。岂止违和突兀,该是与她寻常言行截然相反才是。

规矩?她宿欢何时看重过规矩?

楚琢之低眸遮掩眼底晦涩,轻笑一声,只道,“你终究是与我生分了。”

闻言后宿欢没作声。

“……宫中不宜久留,随我去东宫一趟。”他无有过问宿欢的意思,直截做了决定。

宿欢想了想,再行一礼,“殿下请。”

…………

再到殿中,宿欢看着楚琢之屏退宫人,一时没做声。

便是得到消息去寻她时,心里想了再多,而今他竟也不知说甚。

两相沉默半晌,楚琢之知晓她明日便该启程前往北地郡,那些私情更是讲不出口。

“……阿欢。”他茫然唤她,“不知是我哪里错了,让你何至于此?”

哑然着看他,宿欢只答,“殿下无甚错处。”

“那为何你……一再疏远我?”楚琢之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公事上一如往常,可为何除此之外,竟好似我俩再无关系了一般?你此前还说过的话,而今不做数了?”

宿欢轻啧一声,反问他,“哪句?”

她认定了凭借楚琢之的性子,决计讲不出她那句随口许下的旖旎情事。而楚琢之也的确讲不出。

紧紧绻着手指,他不由得想,宿欢对着旁人这般狠心冷情的模样,如今竟是轮到自个儿来尝尝了。因着不愿在宿欢面前太过难堪,他转眸掩饰住旁的情绪。难过啊、无措啊、苦涩啊,或再有几分委屈不甘,扰得他心口发闷,“……若是我哪里错了……或是哪里不合你心意,你说出来,我改掉就是了……”

楚琢之早便想过,自个儿怕是也会有这般低三下四的时候。

“好,那便请殿下将用在我身上的心思,都收回去罢。”

仅仅一句话撂出来,楚琢之还有什不懂的。

他拂袖起身,小几上的茶盏摔落在地上,声响清脆,碎了满地,“绝无可能。”

“……收回去……”一字一顿的再念过一遍,他轻声问着宿欢,“宿欢,不知你如何便将这三个字……这般轻而易举的说与我听?”

宿欢说,“仗着我对你好。”<世人谓我sao浪贱(聘得衔蝉无)|PO18脸红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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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欢说,“仗着我对你好。”

“无甚轻而易举或是难如登天。”宿欢垂眸端起自个儿那杯茶,浅浅抿了一口,“殿下,你我心里都清楚,总该早些……”

“够了!”

骤然打断宿欢的话,便是楚琢之自个儿都一愣。

“……是我气急了,阿欢。你莫怪罪。”他缓了语气,低下身去拾那些碎瓷片,“不似你说的那般,我心里不甚清楚。你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我皆是不甚清楚,也不知你究竟是何意思。你索性……与我讲明了罢。”

宿欢心下一狠,“我对你无意。”

聚在一处的素白碎瓷并未划破手指,听到那句预料之中的话,楚琢之却还是觉得心尖儿一疼。他垂眸继续收拾着一片狼藉,免得待会儿争执时扎到她。

“……嗯。”楚琢之面色不改,语气如常,“哪怕对着孟将军,你有意不成?”

便是知晓她这人薄幸无情,对谁都一般无二,甚于对他颇为看重,他才好歹有些安慰。

“啧。”宿欢微微眯眸,竟是忍不住笑,“当真是被殿下问住了。可那又如何?不似旁人,我对着殿下总是敬着护着的,也无有半点儿杂念。”

是了。

宿欢惯来看重容色,不论是当初的苏家庶子、江湖剑客、抑或祝家郎君,这些他略为知晓的,皆是被宿欢挑中了皮囊,继而纳为裙下之臣。但方才她说,对着自个儿毫无杂念。

他抬首看向宿欢,语气复杂,“……莫非我丑陋如斯,竟教阿欢生厌不成?”

“乱想什么。”宿欢噗嗤笑开,“世人皆知太子殿下端雅无双,倾心于殿下的小娘子也不知凡几,殿下怎会这么说?”

“……那为何你看不上?”

待到话音落下,宿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皆道当今皇嗣中,我容貌最肖父皇。”楚琢之再问她,“谁人都可,为何唯独到了我这儿,阿欢便不留半点儿余地?”

宿欢乍然想起上回御书房中,被他所看见的场景,不禁轻咳了声,欲要开口换过话题。

“罢了,多说无益。”看她不愿答,楚琢之亦是不敢再追问下去,唯恐真真得了个让他肝肠寸断的答复。他轻轻又笑一声,嗓音泛哑,“阿欢也不必答了,我不甚敢听。”

一时寂静。

楚琢之直起身,拿帕子擦拭着手上沾染到的湿迹,顺着宿欢的心意转开话道,“再过会儿你该回府了,可需我送你一程?”

她看着楚琢之将手背都蹭得泛红,还是抬手按住。轻叹一声,宿欢抽出他那锦帕,语气半无奈半嗔怪的问他道,“下这般重的手,不觉得疼么?”

可楚琢之半晌无有应话。

他倏地一声笑,抬眸看向宿欢,“这有什么疼的呢?”

听着少年郎意有所指的话,她忍了又忍,终了还是并未忍住,抬手屈指在他额前轻敲一下,莫名觉得好笑,“多大的人,与我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我没有。”他闷闷反驳。

宿欢轻哼,“仗着我对你好,还有什没有?”

“……你总是这样。”楚琢之抿着唇,又轻又低的问她,“阿欢,人总是贪得无厌的,你这般对待我,惹得我起了旁的心思,你又怎能叫我收心,回到当初那般呢?”

“我也……所求不多啊……”他语气涩顿,“你惯来清楚我,我也只央求你好歹莫要对我拒之千里之外,仅此一件,都不愿允了我么?”

宿欢说,“无非君臣。”

宿欢大略也知晓,自个儿是劝不住他了。她想,可是皇家人都是这般执拗的性子,一个、两个的,也不知是甚么孽缘。她轻啧一声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胳膊懒懒散散的搭着扶手,广袖铺开。

“无甚允不允的,殿下清楚我的为人,也惯是来者不拒。”她笑了一声,含情目微微眯着,语气轻佻,“您不似旁人,受的拘束也甚多,但是身份地位一事,便定下了我俩间至多是君臣罢了。您不晓得么?”

楚琢之心底也有思量,而今看着宿欢便不做声,听着她说。

“陛下那处……又与殿下不似。”同楚琢之讲着这些,宿欢终究是略有些难以开口的,可待转念一想,既他自个儿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在意。定了定心神,宿欢唇角轻勾,抬眼朝楚琢之看去,眸底晦涩,语气却戏谑,“陛下如今身子远不比以往,若是传出半点儿风声,不止朝堂之上,便是边疆藩外怕也要有动荡。太子年幼、朝臣权重,更有贤宁王虎视眈眈在侧,其余皇子也未免无有心思……”

“殿下,既宿欢身为宿家家主,虽于朝中无有官职,可好歹手里还是有些人马的。我与殿下自幼相识,平日里的作为京中权贵皆知,更在旁人看来,宿青……左丞亦是半边身子都踏进了东宫,可实则……”宿欢那对儿含情目里添了几分寒意,又或掺杂着几分讥诮薄凉,“虽未下定论,可也差不多晓得那是个白眼狼了。既依仗不得,太子党下拉拢外援一事,刻不容缓。”

“情势如此,若抛去旁的,在世家官宦看来,此刻最为紧要的便是圣意。”

楚琢之一时竟讲不出话来。他一错不错的看了宿欢半晌,方才垂下眸,“……我知道了。”

“……那是为公。”宿欢此前便没好与他对视,慢条斯理的挪开了眼,而今更是不禁抿着唇角,思量着要怎般,才好将余下的话说出口。沉默许久,她轻叹一声,“于私……我也未免没存私心。与殿下不似,陛下在我心里总是不同的。年少时若无他看护,而今若无他庇护,宿欢便也不是这个宿欢了。”

“……公……私……”他轻轻阖眸,再掀开眼帘时,终是按捺下复杂情绪,只道,“宿欢,在你心里,与我十余载相处,公是甚、私又是甚,也如同父皇那般泾渭分明么?”

宿欢微微愣住。

“罢了。”楚琢之硬生生压着不住涌上心头的酸楚,只笑自个儿总是感情用事,也难免她看不上,“……罢了,倒是我不该多问的。”

“殿下?”蹙着眉尖唤他,宿欢迟疑了一霎,“殿下此言何意?”

“……时辰不早了。”他并未再与宿欢讲下去,更另起话头,“你明日须得早起罢?此去北地郡甚远,车马劳顿不消多说,赶路时怕也风吹雨淋,你若无事要说,便回府罢。”

至此,她又怎会再不知,楚琢之是气恼了。可宿欢着实是想不透少年人的心思,也懒怠得去猜测,更晓得相较自个儿去劝去哄,倒不如他自个儿想通的好。因此,宿欢便颔首应下,“好。”

楚琢之更是语塞,“……”

“那我便告辞了。”她躬身行礼,待礼毕起身后,还不忘温言嘱咐,“殿下,此行怕是许久不得归,虽京中大略有所安排,也还是有所不及。殿下在京中务必小心。”

话音落下,她又是一礼,方才转身离开。

“……宿欢。”楚琢之喊住她。

“嗯?”顿住步履后,宿欢循声看去,“怎的了?”

宿欢:故人啊……

好容易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话,楚琢之看着自个儿倾心了良久的薄幸人,五味杂陈。

“……路上小心,早些回来。”他嗓音是泛着哑的,既哑又涩,藏着少年郎的隐晦情意,还有几分难过与黯然,再便是难以遮掩的关怀与担忧了。十几载相识,总是做不得假的,他这么想着,“你欠我个解释。”

宿欢噗嗤笑开,应他,“我晓得了。”

…………

一日夜的工夫,转眼便到了启程的日子。

待到宿欢领着随身侍候的随从不紧不慢赶去时,京都城门外的兵队也罗列整齐了。浩浩荡荡几千余人,粮车軿马,为首便是一身正装的楚珚之。

细细想来,他今年也是十六,正年少的时候。

不经意间看见宿欢,楚珚之对她遥遥颔首示意,她瞧着那面正在谈事,便也不曾贸然上前,隔着一段间距对他拱手行礼。

宿欢百无聊赖的等着,也是漫不经心的一转眼,乍然看见不远处有一颇为熟悉的身影。那是个看着不过弱冠的青年,身着医官服饰,长身玉立。

他在与旁的随行医官闲聊,宿欢便静静看着。还是待他身畔的医官有所察觉,方才对他略微示意。他转首看来,正对上宿欢的目光。

青年并非左丞大人、抑或朱郎君那般绝世之姿,也不如贤宁王、又或苏郎君那般风韵脱俗,更不比祝郎君、林郎君的容色如画,却教宿欢挪不开眼来。

而那面……

温梧被宿欢毫不避讳的作态惹得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温温和和的回之一笑。

“驾——”

宿欢策马而去,弹指间便到了温梧身前。她翻身下马,另一医官早已识趣的拱手告辞了。与温梧行礼问好后,她方才开口问道,“温郎君莫非也是随行的医官?”

“正是。”温梧作揖回礼,也笑道,“家中祖父有意磨练,便将我也遣去北地郡,一乃为国分忧,二也为济世救人,医者仁心罢了。倒是某三日前听闻宿御史亦在其中,大为吃惊。”

“哦?”闻言后宿欢轻笑一声,做出愿闻其详的模样来,笑吟吟的瞧着他,“怎么说?”

“路途遥远,此行想来甚为艰苦。受灾之地亦是脏乱,不想宿御史不畏于此,接下成命罢了。”他笑看着宿欢,语气里不无赞赏敬佩,“想来,既是陛下选定,宿御史该是忧国爱民的大善之人罢。”

“大善之人当不得。”宿欢心思微转,倒是忽的想到些传闻,便也对温梧所言不甚意外了,“往常听闻温郎君深居简出、痴迷医道,皆夸赞是妙手回春,如今既有缘一路,当是要学习一二才是。”

不曾想当今世家里,竟还有个良善人,倒是被温家护得好。想来……怕是此人不问世事,对京中事所知甚少,以致于对她也不过仅仅晓得个名号。却不知温家究竟是如面上那般忠君,还是做个好看样子了。

但只看温梧,或是可信几分。

“不敢不敢。”宿欢话音落下,他便颇有些羞赧,更腼腆一笑,“担不得御史所言,某甚愧矣。不过……御史也曾习过医吗?”

“略知罢了,算不得习过。”一面答着温梧的话,她一面挪开眸子,唇角轻勾,“我也曾与温郎君提过,往年识得一位故人,却未曾与郎君讲,那位故人……也曾为医者。一如温郎君所说,医者仁心,我与他相处时,对此盛誉颇有感慨,便也对医道颇有兴致。”

温梧当即想到初见宿欢时,宿欢提及的那位与他容貌相似的故人,“原是如此。”

宿欢:令牌上写了……

“啊。”宿欢并未与他再攀谈下去,看向楚珚之那处,又昂首望了下日头,“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温梧也反应过来,应和道,“是了,时辰已到。”

遵循礼制,也因着楚珚之这位贵人养尊处优,不论是他这个谒者、还是宿欢那个副使,皆单独安排了马车。而温梧虽身为温家嫡子,更在太后面前都颇有赞誉,却是与其余的随行医官一般无二。倒是毫不矜贵。

两人道别后各自回了马车上。

此行宿欢自带了随从,既是因着信不过旁人,也因着她许多事不好教旁人知晓。

经过仔细斟酌思量,阿妧也在其中。

女儿家较于男儿郎总是要娇气些的,更阿妧不曾习过武艺,跟着她的这些年也无有受过苦楚,她便着实不忍心教阿妧骑马随行,吩咐上车。

“家主,这……”阿妧轻轻蹙眉,略有些迟疑,“如此一来,可会于礼不合?莫教旁人瞧见,又不知要怎般编排您了。”

宿欢不甚在意,“你上来就是,无妨。”

如此,阿妧也只得依言行事。

官道平整宽敞,哪怕是运着赈物的四驾马车也毫无颠簸,更不显窄仄。

懒懒散散的倚在软枕上,宿欢抬手掀开车窗锦帘,听着耳畔的车轮吱呀,轻啧一声,“忧国爱民啊……”

“甚么忧国爱民?”

轻轻软软的声音颇为好听,开口之人想来是生于南方,哪怕讲的的京话也难免有些婉转腔调,平白教这话更添娇腻。

“哦。”宿欢转眸看了下阿妧,答她,“没什么。”

…………

不似别家贵女,宿欢堪称是离经叛道,往年也曾自个儿出过京都。

闯荡江湖,快意恩仇。

那时怕是宿欢过得最苦的日子,风餐露宿不在话下,也见识了诸多趣事、认得了许多友人。再便是两年前幽州辽西郡一行,一路奔波,且明枪暗箭,虽着实几次陷入险境,倒也大获全胜。而今想来,亦是甚为有趣。

因此,前往凉州北地郡一事,她却是不怎么在意。尤其此刻美婢在侧,更是懒怠。

且……楚珚之也无有半点儿让权的意思。

来时车马已整顿好了暂且不谈,而后待她到场,亦不曾唤她过去一同议事。连同此行的计划,楚珚之更未曾透露半点儿,想是在隐晦告知……让她规规矩矩当个闲人罢。

总归她也懒得cao心。

宿欢将袖里的令牌拿出来,迎着光细细端详。

这令牌是玉制的,再以累金叠丝包边,勾勒出龙纹来,细致精巧,将将有她掌心长短。令牌下垂着明黄色的穗子,散乱的搭在她腕间,愈发衬得她肌肤白腻。

尤想起那几句……

“若有人问责,便抬出我的名号来。”

“若涉及己身,诸事以你为先,莫管旁的。”

还有那句……

“待赈灾事了,尽快赶回京都。”

“免得人忧心……”

宿欢翻手将令牌纳入袖中暗袋,唇角弧度更甚,那对儿含情目里也掠过戏谑之意。

她想,若是被某人得知了这东西,该是要目瞪口呆了。

宿欢说,“周公梦中相告也~”

车马不歇,清早自京都城门启程后,待到正午时分方才暂做休整。简便用过餐后,便再度赶路,终是在傍晚时分抵达驿站,更补足干粮、茶水及马料。

秋日的夕阳半斜,落在人身上却不甚和暖。尤其晚风徐徐拂来,愈发携了几分清寒。

宿欢自个儿掀开车帘,直截跃下马车,稳稳落地。她抬眼望过四周,又看向踩着车凳弱柳扶风似的阿妧,见她面露不适,忍不住轻笑着促狭道,“怎的,不过一日舟车劳顿,就受不住了?”

“官道便颠簸摇晃至此,更在车厢里闷了许久,折腾得婢子浑身酸痛。”阿妧叹过一声,又见宿欢和个没事人般,不免面上微红,“倒是被您善待这些年,反教婢子太过娇气了。”

闻言后宿欢不由得噗嗤笑开,“还成了我的不是?”

“婢子哪里敢。”瞧着宿欢故意逗弄自个儿,阿妧也不禁抿着唇笑,她生得面容妍丽,而今眉眼舒展时,在黄昏下竟好看得晃眼。旁边有人看来,阿妧这才连忙收敛了神情,“天色不早,家主还是快些进驿站里歇息罢?”

“嗯。”她眯着眸懒散应下,“也好。”

“日行八十里……”临踏进门前,宿欢那对儿含情目看向不远处的楚珚之,唇角轻勾,低声笑道,“日行八十里,京都与北地郡相距两千里,若无意外,约……二十六日的路程啊……”

将好是不紧不慢,赶上北地郡粮荒最重时,却又不至劳民伤财。

…………

次日,阴云密布。

路上下了场小雨,细细密密也不妨事,因此,车马未停。

赶路的时候大为无趣,正午歇下也不过填腹罢了。倒是膳食乏味,更不甚精细。宿欢虽惯来挑剔,倒也并非吃不得苦,将就着便是。

她端坐在车厢里看着阿妧收拾碗筷,又懒倦的倚在软枕上,以手托腮,透过车窗看向……楚珚之那辆马车。

“听闻二殿下食欲不振啊……”似笑非笑的轻声说着话,她搭在一旁的素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车茵,不疾不徐、慢条斯理,“要晓得这才第二日,余下还有二十四日呢。”

阿妧动作一顿,“二十四日?”

“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