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溺（06）
第二天简隋英醒过来的时候，李文逊已经出门了。 雨确实已经停了，徒留了些雨过天晴后的湿润清新的气息。简隋英睁开眼打量了下四周，茫然的眨了下眼，然后坐直了身子。李文逊的事后清理做的一直很好，因此简隋英身体上并没有什么疼痛之感，只有腰部微微有些疲惫的酸意。 简隋英揉着腰，困惑的起身从卧室走到客厅，桌子上早餐也已准备妥当，和平时别无二致。可莫名的，简隋英却突然觉得周围静的很，明明是繁闹的白昼，又正值盛夏，却陡然冒出些又冷又静的错觉。 因为家里少了一个人。 李文逊和简隋英平日都有提早出门的经历，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次简隋英突如其来的冒出了这种怀念的想法。怀念那个带着温热气息的怀抱。 简隋英有些怔怔的摸了摸后颈，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随后缓而慢的洗漱，又坐到了餐桌前，琢磨起今天的安排。 最近因为要忙结婚的事宜，他和李文逊几乎把能推掉的工作都推掉了，忙忙碌碌的许多年，陡然清闲下来，李文逊又不在，简隋英莫名又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所以即便没什么工作，也没有任何安排，简隋英也没有选择呆在家里而是用与平常雷厉风行的完全不同的缓慢节奏出了门。 其实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只是本能的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昨夜意识消散后的最后一幕，简隋英虽然记得不甚清晰，可总有种某些事脱离了预期的错觉，简隋英说不出这种失控是好是坏，但总觉得，自己好像从某一刻开始，已经失去了李文逊。 不是那种本质意义上的离开，而是与他情感链接悄然远逝的感觉。这种异常的感觉使得简隋英觉得十分烦躁，于是他随便走进了一家超市，买了包烟，又急又燥的撕开包装，随手拿了一根又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打算抽完了烟再继续闲逛。 平时在家里的时候，简隋英其实懒散的很，喜欢随便倚靠在什么地方，流露出些许漫不经心。可一旦到了公众场合，他的坐姿却保持的很规整，背脊用力的挺直着，像悬崖边儿高耸如云的树。既危险，又挺立。 烟在肺里停留了片刻，短暂的压制住了心里的烦闷。 简隋英从口中慢慢挤出烟雾，反复查看起手机，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李文逊反常的没发消息，没说去哪儿，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是以为他还没起床吗？可早餐都做好了，是做了他随时会起床的准备的。可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太不像他了。 简隋英有些焦躁的咬了一口烟头，正琢磨要不要给李文逊打个电话，身旁就有人坐了下来，和之前一样的语调。“诶，小孩儿，有火儿吗。” 似是已经猜到来人是谁，简隋英头也没抬的回道。“你不是戒烟了吗？借火干嘛，搭讪招数多少年也不换一个。” 李文耀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这确实是我弱项，应该改不掉了。” “那就别改了，你这德性，估计也不是会改的性格。”想着李文耀过去受的伤，加之被迫戒烟的原因，简隋英反手把烟按灭。 抽烟带来的感觉是口干舌燥，简隋英习惯了抽完烟后喝口水，于是随手向身边儿摸了把，又猛然想起，刚才自己只顾着买烟，忘了买水。可随即就有一瓶水被放到了手边儿。除了李文耀没有别人。 李文耀应该是不知道他后来被惯出来的这些习惯的，简隋英又皱了皱眉，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抬眼却看见李文耀动作麻利的拧开了瓶盖，又把水向他面前探了探。 简隋英本能的转过身，想去看李文耀的表情，可看见的是被略微长了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眉眼的李文耀。 被遮挡的全然辨别不清…… 察觉到简隋英的视线，李文耀笑笑又晃了晃手上的水瓶。“刚和你前后脚买的，看你一路都没喝口水，正打算问你喝不喝呢。” 是个巧合？不是因为知道他的习惯？ 简隋英默默接过了那瓶水，抿了两口，又把水瓶放回原位。喉咙里干涩的不适感被缓解了些许，同时被压下的，还有心头那点子焦躁。简隋英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身边儿突然出现个人确实不错，最起码不至于让他继续胡思乱想。更何况这人还是他一直忘不掉的，曾经的爱人。 简隋英呼出一口长气，又余光在李文耀身上和那瓶水之间反复游移多次，最后点了点头。“你怎么在这儿？碰巧吗？” “怎么会有这种巧合，我特意来的。”李文耀笑吟吟的拿过简隋英之前喝过的那瓶水，无所顾忌的往自己喉咙里也灌了一口，用下巴点了点正前方的一栋大楼。“忘了这里是哪儿了吗？我……过来看看……还以为你也是……” 直到这时，简隋英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梦游般走到了他和李文耀曾经住过的公寓附近。甚至再眯起眼特意寻找，还能辨别出曾经他们曾经住过那间屋子的窗。 有两年没来过了…… 李文耀死去消息传来的第一年，简隋英还能说服自己，骗骗自己继续等下去，就在他们曾经的屋子里等下去，只消他继续等，迟早有一天李文耀会突如其来的推开门，像惯常一样把他从沙发里打横抱起来，然后任由他打骂，再听他大声质询这其间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那人依旧杳无音讯，甚至连曾经报道过的新闻，以及帮会里都日渐将这人淡忘，简隋英再没法说服自己那人真的没死，也没法再继续住下去了，更不敢再继续等下去了。 所有的事实都在向他证明，这是一场没有任何结果的等待，所以他就不再来了，也不敢再来了，甚至连偶尔路过都悄悄移开视线。 他曾经的爱人无声无息的去世了，看到何种与他相关的事物，都会情不自禁勾起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 可今天，简隋英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个人，但行动上却情不自禁的走到了这里。 简隋英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大楼，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椅背上情不自禁的敲动着，半晌，才低低的道。“你……进去过吗？里面怎么样了？有其他人住了吗？” “住倒是不会有人住，这房子名义上是我的，哪怕是当时名义上我已经……”李文耀顿了顿，到底没把那个死字说出来，而是嘴角极快的抿了下，继续道。“那样也会被李家收回去，不会被别人住，就是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还在不在。我也是打算过来看看，要一起吗？” 要去不要去呢？情感上，简隋英是想去的，那里的记忆太多了，如今又确认李文耀并没有死，理所应当的也想去看看他们过去的东西还在不在，哪怕不看和李文耀相关的，简隋英也想看看自己的那些关于青春年少记忆的物品。 但是理智上，简隋英却知道自己不该去。他忘不掉李文耀这是事实，从这几次李文耀的表现看上去，李文耀明显也忘不掉他，互相爱着的两个人去追寻曾经美好的回忆这无可厚非。可如今他是有未婚夫的人，而且他的未婚夫是李文耀的弟弟。他现在的爱人就是李文逊，所以他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沉沦于对李文耀的这种爱意中。 “不打算去吗？”李文耀自嘲的笑了一声。“也是，都是过去了。不进去也挺好的，你们婚礼宾客名单，我已经开始准备了，过几天大概就能弄好，请柬打算什么时候印？来及得吗？” “来得及，还没出设计方案呢。”简隋英喃喃的回了句，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李文耀说了句话，可惜被路过的车声压了过去。 “你刚说什么？”简隋英问。 “没什么。”李文耀笑着摇了摇头，可那笑容，在简隋英眼里看起来却苦涩无比。 “那去游乐园吧。”简隋英高声说。 李文耀虚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目光灼灼的盯着简隋英，似是在确定简隋英话里的真实性。 “你答应过我的，18岁生日的时候，你说带我去游乐园玩儿，结果当然居然去参与帮派斗争，回来时候游乐园都关门了。”简隋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抱着双臂，自上而下打量着李文耀，顿了顿，又说道。“你说到没做到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带我去游乐园，一件是说过几天就会回来。” “其实那天我在游乐园里也安排好了，即使关门了也能进去，而且只让我们两个进去。烟火和灯光都在……那天是你生气不想……”李文耀本能的辩解了一句，以便证明自己除了假死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其他事情说到没做到。 可简隋英明显不想听他的辩解，只蛮不讲理的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谁让你在我生日去参加其他活动了，总之我不管，你得把这个给我补回来。” 对着这样的简隋英，李文耀登时愣住了，半晌才笑了笑。“小简啊，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李文耀没说，简隋英也没敢继续听下去。 他转身避开了李文耀，一个人率先迈着大步朝前走，再回头招呼了下李文耀，示意他赶紧跟上来。 他们住的公寓附近，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游乐园，简隋英记得。只不过因着那天赌气再也没进去过。 其实简隋英并不喜欢游乐园这种场地，更没和一群小孩子争什么娱乐设施的爱好，18岁生日之前，让李文耀同意带他去游乐园，也只是为了看李文耀脸上既惊奇又无措的表情。 简隋英喜欢李文耀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总能让他刻意露出的狠厉多上那么股子柔和的气息，有种莫名的反差感。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总之和李文耀在一起时，他总是会想尽办法出些让李文耀会无措的点子，然后享受般的看着他震惊过后一脸纵容，却故意又装出又凶又狠的表情，用半是威胁半是无奈的语气告诫他，绝对没有下次了，随后下次继续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那时候的李文耀是生动的，他也是。 和李文耀在一起时，他从来不用顾忌什么，哪怕是自己那些恶劣的小心思都不用在意，李文耀懂他。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既反叛，又循规蹈矩的人。所以无论做什么，怎么做，李文耀都会明白。甚至于他做很多矛盾的事情后，李文耀望向他眼神儿也带着令人安心的热度。 遭了…… 简隋英有些头疼的再次强迫自己不要重新陷入到对过去的怀念中，可一转头，便对上了李文耀的视线，和从前别无二致。 简隋英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半步，他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到了，进去吧。” “好。”李文耀的声音被周围鼎沸的人声衬托得，竟带了些温柔。这倒不像他往日的样子，而是像…… 简隋英无端的又觉得李文耀和李文逊大概是同一种人，只不过表象和内里却用了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方式。 这种认知让简隋英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热。他一共就爱上过这么两个人，两个还都是同一种人，实在很难说他是不是本能的就会被这种性格的人吸引。 没等他调整好情绪，想要自然而然的转换思路，李文耀已经抢在之前突然拉住他的手，朝里面狂奔而去。 两个180多的大男人手牵手在游乐园里奔跑，无论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都算不上什么理智的行为。可简隋英却从耳边呼啸的风声中，找到了一丝久违的快感…… 似乎……好久都没有这么疯狂过一次了…… 于此同时，耳边传来的，还有李文耀低沉的声音，他在问。“如果我说，我想把你18岁那年生日的惊喜重新给你补上，你会拒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