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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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发做了个梦,他又回到七岁那年母亲离开时的情景。 西岐的秋天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阳光、麦田、大雁,美不胜收。姬发骑在雪白的小马驹背上,捧着刚刚从河里捉到的大鱼,兴高采烈往家里走。 这鱼比他的脸还要大,正好可以熬汤给母亲喝,也让得了美味的两个弟弟不要再闹腾,乖乖呆在娘亲肚子里不要动。 可是,迎着金色的夕阳回到家中,姬发看到的却是母亲院子里焦急踱步、沉默不语的父亲和双目通红的哥哥。 伯邑考负手立于廊下,一袭白袍显得整个人消瘦又脆弱:“怎么才回来?” 姬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了不好的念头:“怎么了?” “母亲早产。” 太姒怀的是双胎,整个孕期反应都非常激烈,家里请了一个又一个名医,都说夫人体弱,需要一直卧床静养,喝药如喝水。 女子生产宛如到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是双胎,情况更是艰险。而且她腹中的孩子还不到八个月,纵使拼命生下来,也无人能保证存活。 那间明亮宽敞的屋子,曾是姬发最爱去的地方。现在,房门紧闭,里面的母亲和未出世弟弟……会不会…… 姬发腿脚一软,差点摔倒。他手里的鱼没拿稳,啪一声掉在地上,鱼尾巴挣扎摆动几下,即刻没了动静。 接着,整个梦里都是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 虚岁十八的姬发似乎还能在梦中听到自己尖锐又嘶哑的喊声:“娘!母亲!不要走,母亲!” 一声接一声,像山谷中的回声,嘹亮又不停歇。 渐渐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像听不清的喃喃自语:“娘……娘亲……” 痛苦中的姬发敏锐察觉到不对,他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低弱的呼唤声音。 梦境里的红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小雨,林间的姬发整个人好像被淋得湿漉漉的,又冷又潮湿。 那轻声细语变得清晰起来:“娘亲,我要走了。” 姬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下意识答道:“去哪里?” 那细软的声音变得轻飘飘,好像下一刻就要散去。 “你不想要我,我要回天上去。” 不……不!我怎么会不想要你! 姬发感觉心脏痛的像被千万根银针同时扎下,戳出数个小孔,朝四面八方漏风。 不要……宝宝,不要走……我要你,我当然要你! 他迫切地想说出口,但是无能为力。喉咙像被无数粗粝的沙子堵住了,焦急的话卡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环境蓦然间变得格外安静,没有任何声音,细密的小雨已经停下,好像哭泣停止了一样。心中那个不具备任何实体的小小的幻影离得越来越远,直至落入一片黑暗。 不要走! 姬发猛地睁开眼睛,惊出一身冷汗。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殷郊惊喜不已:“发发,你终于醒了!” 姬发来不及反应,凭借本能,不由自主把手放在小腹上,好像想透过布料与肌肤的阻隔,摸一摸那个已不复存在的孩子。 可是,心里再难受再后悔,小腹也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殷郊……” 姬发抬起手,搂住殷郊坚实有力的臂膀,落入他温暖的怀抱。下一刻,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楚与无助,眼泪如珠子断线般坠落。 一刻钟后,姬发简单用了膳,靠在殷郊怀里小口小口喝药。 他俊秀的脸庞虚弱苍白,眼角还挂着泪痕,此刻乖乖依偎在殷郊怀里,与往日坚韧倔强的少年模样大相径庭。 殷郊心里更觉得怜惜,将最后一口药喂完,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怎么样,身上还痛不痛?” 姬发摇摇头,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含有十足的依赖:“有你在我身边,哪里都不痛。” 他又说:“你光照顾我,也不知道关怀自己。”不仅脑袋上的布条渗血,身上的衣服、靴子还沾染着红土,显然全心全意守在自己身边。 “一切事都没你重要。” 殷郊满眼深情,看得姬发心里发酸,喃喃道:“我也会心疼的。” 他将身子贴得更紧,又伸手摸了摸殷郊左脸的伤痕,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我们迟迟未归,主帅怎么样?” “……父亲已无大碍。” 殷郊不由自主将双臂箍紧,将姬发昏迷期间发生的事一一解释清楚,最后道:“父亲今日已率大军南下,你身子弱,不好再上战场。云州城固若金汤,生活安稳无忧,你就安下心来好好疗养身体。大夫说,再喝上三天的药,就能将小产后的淤结排清。” 殷郊刚说完,就感觉怀里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 姬发垂着眼睛,一言不发,显然没想到他会直接提起小产一事。 殷郊心知这是无法跳过的一环,索性直接开诚布公,道:“都是我不好。”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姬发,话里都是自责:“我不是个好父亲,南下近两月,居然没发现你身体不对劲的地方。你明明同我说过,不要莽撞,遇事要冷静,可我……要是我没有执意追姜子牙,没有贸然前行或带着你去瘴气之地,孩子可能还在你腹中。” 殷郊越说,语气越低落,乃至最后只剩气音:“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因为我的莽撞才让你痛苦,才会失去他。” “殷郊……” 姬发仰头,深深呼唤一声,见殷郊面色痛苦,他又撅起嘴巴,发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音。 “不是你的错,我也有不好。” 明明有那么多征兆:喜酸、呕吐、月信延迟,他却从来没发现孩子的存在,明明是可以留住他和殷郊的第一个孩子的,明明可以迎接生命的喜悦的,这一切都怪自己粗心大意。 姬发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并非一无所知,昨晚昏迷前,他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可持续的发热与虚弱无力使他的意识变得昏沉,毫无思考的余地。 从孩子怀上那一刻,姬发就成为了一个母亲,可现在却失去了他。那个眼睛可能像他、鼻子可能像殷郊的孩子,最终化为鲜红的血液,流出他的身体。 “都怪我粗心大意,他明明……”明明可以留下的。 丧子之痛,非常人所能承受。 姬发心痛万分,将头重新埋进殷郊坚实温暖的胸膛,发出凄厉的哭声。 而紧紧抱着他的殷郊,何尝不是悲痛欲绝?但他心知不能哭。此时此刻,殷郊仿佛真正成为姬发的主心骨,一滴泪也流不下,镇定得可怕。 “发发,你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忧思过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殷郊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却适得其反,他的爱人一边哭,一边摇头:“不是……” 姬发想说不是的,殷郊,不是你的错,我们都不想宝宝离开,我们都不想这样的事发生。 但他开不了口。 从十年前母亲离去后,姬发头一回情绪如此失控。他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通过无尽的泪水与凄厉的哭嚎声来表达内心的想法,来祭奠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殷郊痛心入骨,但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能让宝宝回来,也不能替姬发承受身体上的苦楚。他只能紧紧拥着姬发,用炽热的身体与爱来安抚他悲伤的思绪与心灵。 两颗受伤的心贴在一起,那独属于殷郊的温柔与爱意,慢慢让姬发温暖起来。 半个时辰后,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门外的管家小心翼翼开口:“殿下,云州知府在外求见。” 姬发还处在悲痛中,殷郊无瑕顾及其他,直截了当拒绝:“不见。” “可是……”管家有些迟疑,但最终缄口不言。 寿王爷正于安南边境酣战,世子又突然大驾光临云州的寿王府,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要事发生。殷郊懒得编造理由或与旁人虚与委蛇,摆出世子架子,不见就是不见。 可他怀中的姬发却微微摇头,强行打起精神,要他出去周旋。 “我真的没事,你快去吧,省得叫人说你盛气凌人。” “……”姬发总是这样心怀大义,怕他名声受损。 殷郊轻叹一口气,道:“我看你睡下再走,不然不放心。” 刚刚哭完,眼睛都快肿成两个大核桃,哪有那么快能入睡。 姬发无奈道:“你这样,不知要叫知府等多久。” 可殷郊目光如冰雪般冷静,从容道:“那就让他等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皇权至上,事实确实如此,可这话怎么会从殷郊口中说出来? 姬发觉得脑袋好疼,一点也思考不了,索性在殷郊的照拂下乖乖躺好,搂着他的手臂,慢慢闭上眼睛。 入睡前,他又叮嘱:“你记得换一换衣服,这副样子出去,会丢世子面子。” “好。” 殷郊吻了吻姬发红肿的双眼,温柔道:“都听你的。” 姬发的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殷郊确定他熟睡后才起身离开,先到偏殿换了新的世子服,又重新用布条包扎脑袋的伤口,才终于到前厅会见云州知府。 半个多时辰后,知府离去,殷郊重新回到主殿,姬发依旧睡得很熟。 身着白衣的殷郊坐在案桌前,想写信给母亲,却又不知如何落笔,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口气。 短短几日,殷郊的人生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都被迫成长起来。母亲过去一直想保护他不被伤害,但命运就是这么无情,半点不由人。 殷郊已然从不识险恶的单纯世子蜕变为一个真正的殷商继承人:他心中依旧怀着家国大义,对世事怀有满腔热血,对亲情、爱情依旧真挚直白。或许,他未来行事会一如既往的大胆坦率,但再也不会莽撞。 因为,他已经得到最惨痛的教训,一次他不想也不会再发生的教训。 最后,殷郊写下一封信,命人送回朝歌。信上只有四个大字——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母亲,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