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田装饰 - 言情小说 - 原来我是那个白月光在线阅读 - 八 分家

八 分家

    次日,鸡鸣过了两遍,并泉村各户人家升起了炊烟,叶家各房人也忙忙碌碌地扫院、放鸭子、喂猪、煮饭、整理待会下田要用的农具。

    池白月自己简单挽了个发髻,穿着叶照准备的胭脂粉衫儿和春辰绿裙走出房门,在侧院外菜畦里找到了叶照。这日子是浇肥的时候,叶照正给菜地里那些嫩生生的绿芽浇上混着油渣的rou汤。

    见池白月来了,便问道:“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睡够了。”池白月看到他手里的桶,说道:“我来帮你吧。”

    叶照却说:“不用了,我这儿就快好了。”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池白月走到了他的身边,道。

    叶照笑了笑:“我同阿月成亲,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想让你干活。”

    虽说知道这少年向来直白,池白月还是被他不加掩饰的话语给触动了心防,她抿着唇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无论怎么,我名义上是你的妻子,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你家里人恐会有闲话。”

    “你不必担心,这些我都跟爹娘、祖父和祖母说好了。至于其他人,谁说你你告诉我,我……”叶照眨了眨眼睛,“我能处理好。”

    池白月虽略微有些担忧,也只能说:“……好。”

    “站远些,当心弄脏新衣裳。”叶照笑着说道。

    池白月想起家里的衣服也是叶照在洗,便道:“那我回屋去,再搭个腰裙。”

    叶照便说:“新裁的腰裙放在床后面那个柜子里,长的短的都有,我照着镇子上风行的样式做的。”

    “好的……”

    池白月恍恍惚惚地回了屋,找到了那几件叠放整齐的腰裙。她抖开了一条白色的腰裙系在自己的腰上,才发现它的裙摆处还缀着一圈层层叠叠如花瓣一般的缘边。

    她知道叶照会做一些针线,却不知道他女红这么好,倒是她,从小便不太会做这些。

    池白月穿好腰裙后再次踏出房门,又遇上了放鸭子回来的银姐和豆姐。

    “六嫂嫂。”银姐唤道。

    豆姐也跟着喊了一声:“六嫂嫂。”叶豆姐是大房叶务志和李凤凤最小的一个女儿,今年十二,行七。

    池白月浅笑道:“你们回来了。”

    “嗯!”

    银姐又仰起头问池白月:“六嫂,你们屋子里还有玫瑰花饼么?昨日分给豆姐的都给大伯母收了,她都没吃到。”玫瑰花饼还是叶照与镇上酒楼新作的买卖,本就供不应求,也就他们昨日成亲时分了许多出来充了一部分的喜饼。

    池白月在叶家住的日子不短,张福娘闲暇时又常带着女儿们和她闲聊,因而知道叶家各房人大概的脾气和秉性。叶家人都节俭,但大房和三房为甚,因为大房家的老二叶燕和三房家的老大叶焘都携家带口地在外边读书,只在农忙的时候回来帮帮忙。

    李凤风收了豆姐的玫瑰花饼应当就是想留给叶燕吧。

    “有,你们跟我近来。”

    池白月看了看四周,将两个女孩儿带进了屋子里,让她们净手。而她从立柜里取出了一个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两块玫瑰花饼放在小碟子里递给了豆姐和银姐。

    “吃吧。”池白月轻轻笑了笑,“以后还想吃就来我这儿。”她举起食指比在唇间,“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银姐和豆姐分别拿起一块儿鲜花饼,高兴地点头:“嗯!”

    两个女孩儿坐下吃饼,池白月给她们倒了花茶,又忍不住打量起了豆姐的身量。

    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抽条长高的时候,豆姐却有些太瘦了,而她幼时好骑射刀剑、又得父母宠爱,及十二岁时比豆姐的身体强壮许多,否则,她或许会同家中老仆童仆一样,熬不过流放路上的风霜便死了。

    想起往事,池白月神色暗淡了下来。

    没多久,干完活的叶照回来了。见豆姐和银姐都在屋子里,他也没多问,只说:“早饭做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银姐上前挨着他,道:“六哥,方才六嫂给我们饼吃,不能告诉别人。”

    叶照扶了扶她有点松的发髻,道:“是吗?你们吃了几块?待会儿吃得下早饭吗?”

    银姐蹦蹦跳跳地说:“吃得下,吃得下!”

    “那我们走吧,看看我们两个小丫头能吃多少。”

    叶照顺势将豆姐也捎上了,豆姐抿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每天早上都是一碗薄粥,吃得下的。”

    “可我听说今天还有蚕豆rou末饼。”叶照让两个女孩儿走在前面,回过头拉住了池白月的手,口中却还在跟她们说话,“你们的‘宰相肚’还有余地吗?”

    “真的吗?”两个女孩儿喜出望外,银姐更是放出豪言:“我能吃三个!”

    豆姐儿捂着嘴也笑了:“那祖父祖母得生气了。银姐儿,你还记得吗?去年过年做了羊rou包子,祖父让我们随意吃,六弟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一个接一个地吃,差点把祖母脸气歪了。”

    “哈哈,记得记得!”

    女孩儿们咯咯地笑闹,有了叶照看来她们这个年纪应当有的生气。而池白月看着姐妹俩的背影和叶照的神情,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阿月,待会儿见着你温狐表哥了,要跟他赔罪。”池紫云牵住了池白月那双小小的手,嘱咐道。

    “我知道了,jiejie。”池白月点了点头。

    一旁的池青山却是有些不满:“赔什么罪?我可都问过了,是温狐佑那小子自己比试不过才哭了,匆忙之间又掉进了池子里,干我们阿月什么事!”他一把将池白月抱了起来,“我们阿月年纪虽小,可逢战必胜,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该他温狐佑向我们俯首称臣才是!”

    池白月有些羞赧:“……就是射了几箭。”

    池紫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舅舅一家上门做客,无论怎么样佑哥儿是掉进池子里了,我们不该如此。阿兄也是,前日还跟佐哥儿斗酒,教人家在酒坊里出了丑。”

    “哎哟……哎哟……我头疼……”池青山佯装头疼,“阿月快给阿兄按按,阿兄都快听不见你云jiejie在说什么了。”

    “扑哧——”池白月倒在他怀里,乐不可支地笑了。

    恍惚间,池白月的手被另一只干燥的手温柔地包裹,她回过头,看到叶照温润的眼神。

    “怎么了?”叶照轻声问道。

    池白月忽略眼睛的酸涩,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哭了。”系统说道。

    叶照没理会系统,而是对池白月说:“手有点凉,是觉得冷吗?”现在春末夏初的天气,早晨还有些冷。

    “没事,去吃饭吧。”池白月说道。

    几人走到堂屋,叶家几个女人正忙忙碌碌地将早饭摆上桌,而叶家老爹叶前和大伯叶务志、三叔叶务信坐在榻上,正商量着种早稻前垦田的事情。

    老四叶务德紧紧皱着眉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见叶照和池白月来了,叶前咳嗽了一声:“来了。”叶务德那双阴恻的眼睛便锁住了池白月。

    “祖父、大伯、三叔、四叔。”叶照不露声色地将池白月往身后藏了藏。

    叶务德问道:“侄媳,怎么不叫人呢?”

    池白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霎时,叶务德便想起那日他想要强迫她时,她那凛冽如刮骨刀的一眼,像是要杀了他。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若不是池白月吐血了,恐怕……

    想着,他身子一抖,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还是一如既往怂货一个,池白月心里有数,于是这才往前走了半步,对叶前等人不卑不亢地说道:“祖父、大伯、三叔、四叔。”

    叶前点了点头,目光在池白月和叶照之间流连:“你既然嫁给我们叶家了,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若是想要回娘家,等农闲的时候,让小六陪你回去。”他还惦记着池白月走了一次的事情,像是明里暗里在跟叶照说“看着点你媳妇”。

    池白月不以为意,而叶照抢先一步说道:“谢谢祖父,我们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就行了,无须教祖父费心。”

    叶前只好道:“小六你是个有成算的,你自己拿主意吧。”他顿了顿,又说道,“你娘身子不好不耕田,新妇身子不好也不耕,那么就让她就跟着你祖母和伯母们在家里帮衬帮衬。”

    祖父突然变了卦,叶照还没有发作,银姐便嚷嚷了起来:“不是说好了六嫂嫂不做么?那日我可看到了……”

    “银姐!”田氏端着两盘腌菜从厨房里走过来,听到银姐提那天的事,便呵斥道:“你祖父话事,你多什么嘴!这些天你爹娘、姐哥真是将你宠坏了!不知道规矩了!做点活计,怎么了,就累死她了?”

    银姐委屈地扁了扁嘴。

    她明明看到六哥跟祖父母说好了六嫂在家不干活,六哥还给了银钱呢,怎么翻脸就不认账了。

    张福娘和李凤风正抬着装着薄粥的锅出来,听着这话,张福娘有些气急:“娘,话不能这么说,你们答应了小六,怎么能反悔呢?再说,阿月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也不会做什么……”

    “不会做就学!谁不是学着做新妇的?”田氏叉着腰,瞪了张福娘一眼,又憋着气看着池白月,“管她是什么名门娘子,既嫁到我家来了,便要做活!”

    三婶刘荧之正带着儿女过来,听到这番话,偷笑了一阵:“是啊,就算你是天仙、公主,嫁了人也要听婆家的啊!”

    这可不是田氏和刘荧之两人这么想,这屋子里的叶家人都是这么想的。这白氏从前是“贵客”,整日被二房上下伺候着,说不得、碰不得,现在却只是新娶进来的媳妇,要搓圆揉扁那不是他们家人说了算。

    池白月见众人神色各异,她不欲让叶照和张福娘为难,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叶照拦住。

    “祖父祖母若这样,那孙儿就不客气了。”叶照冷声说道。

    他向来说话温和有礼,就连池白月都没有听说他这样冷凝的语气,其他人更不消说,皆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田氏眉头一拧:“你还要做什么?”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叶务实从后院里劈柴回来,身边还跟着帮忙的叶童姐。

    叶照瞧见他,便道:“爹你来得正好。”

    “你和娘都知道,阿月身子不好,现在还在养病,耕不了田,更做不了家里的活计。阿月怕自己给家里添麻烦,不愿意如此,是我说让她安心养着,有事我一力承担。所以,我才跟祖父母讲好了,每月多给一两银子的家用,就当是补缺阿月的份。祖父祖母那时候也同意了。可是,刚刚祖父祖母现下又说,阿月必须在家里做事……”

    叶照将此事捅了出来,其余几房一听,一时不知道该感叹这二房和白氏是真有钱,还是气老爹老娘又背着他们收了钱,让他们半点沾不到好。

    叶前听着一沉脸,田氏便叫起来:“真是天煞!我家如何出了你这样的泼皮!她嫁进家里来,我们半分嫁妆也没见着,每月给个一两银子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啊!”

    “她逃难至此,有什么嫁妆?那二十两救命的银子不也给祖母了么!”叶照眼神锐利,“祖母如此惦记一个孤女的身家,传出去也不怕昨日才吃了喜酒的村里人笑话?”

    田氏怒道:“笑话?!你敢这样对我说话才教人笑话!”

    “是啊,小六,你怎么说话!”叶务德也唰地一下站了起来,甚至想要卷起袖子来揍叶照。

    可就在这时,池白月面无表情、目露寒光地看了他一眼,叶务德只觉得自己本来就软的地方萎靡得更彻底了,双腿都发软了几分。

    这女子真邪门,好生让人胆颤心寒。

    但想着家里这么多大男人在,叶务德又挺直了腰板,可他不敢看池白月,只能怒狠狠地盯着叶照:“小子……对、对祖母,毫无尊敬!你信不信我压你去见官,让人治你个不孝之罪!”

    不孝乃十恶不赦的重罪,若祖父母、父母不息词撤讼,那么被诉的儿孙就有可能被判斩首、绞杀等死刑。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俱变,怕事的叶务信和刘荧之顿时噤了声,池白月握住了叶照的手臂:“叶六。”叶照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手,一脸的不以为意。

    另一边,张福娘慌张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而叶务实急切地说道:“四弟,怎么就到了要告不孝的地步了,小六只是……只是情急,你们知道,这孩子从前他是有痴症的啊!”他回过头,催促叶照,“小六,快跟祖父母赔礼道歉!”

    叶务德自以为自己以此拿捏住了二房,在一旁趾高气昂地笑着。

    田氏翻了个白眼:“我瞧着这病怕是没好!我好心好意给你这傻子一口饭吃,你长大了、人好了、娶新妇了,便为了你的新妇来反咬我和你祖父!气煞我!早知道今日让你这混账气我,还不如当年就把你扔了!”

    田氏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来叶务实和张福娘皆是心中一痛。

    张福娘气得快站不稳道:“娘!你们又不是没扔过小六!要不是我们去把小六捡回来……”她说不下去,呜呜地哭起来,身子如片叶般倒下。

    叶务实和叶照连忙把她扶住,叶务实道:“福娘、福娘。”吓呆了的童姐和银姐也是也回过了神来,纷纷也冲去喊娘:“娘亲,娘!”

    池白月这才知道叶照幼时竟然被故意丢弃过。

    她环顾四周,看到叶前低下去的头和其他叶家人的神情,当即便明白了遗弃这件事他们都知情。

    “小六痴傻,你们要扔,前些日子阿月病重,你们也要把她扔了,如果这么见不得这两个孩子,不如将他们打发出去,让他们在外面自生自灭罢了!”张福娘抓紧衣领,满面泪流地看叶前和田氏。

    二房哭作一团,活像是被欺负了,叶前面子上拉不下来,只好说道:“那只是一时糊涂,你们不要跟你祖母计较。”

    老大叶务志见状咳嗽了一声,递了个眼神给自家媳妇李凤风。

    李凤风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啊,福娘,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说这小六和他媳妇两人,一个痴症可能还没好全乎,一个又是个药罐子,你让他们出去他们又靠什么过活呢?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说这样浑话才是。”

    叶务德便阴阳怪气地附和:“对啊、对呀!二哥虽有些蛮力,可旁的活也不会做。二嫂你也是个药罐子,平时要花费不少买药。银姐是一团孩子气,童姐中秋后便要嫁了,张家那样的家境,这家里不还得赔上家里好一笔嫁妆。所以啊,真要论起来,你们二房个个都是家里的拖累,花这么多钱都是打水漂,还敢跟爹娘摆谱!”

    “呵。”张福娘冷笑了一声,“我倒是忘了,我们二房向来碍眼。”一旁的叶务实有些痛苦地垂下了头。

    “知道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家里叫你们做点事怎么就那么难!”田氏又嚷嚷了起来,“真是天打雷劈的,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

    叶务实听到老娘骂他们一家的话,又抬起头看到了撇头转向一边、默不作声的老爹,心中百感交集、委屈倍增。

    他从小到大就不受重视,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挨最多的骂,后来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便连累福娘和孩子们跟着他一起受苦受难,竟是一天的福也没享过。

    这样就算了,爹娘对他们的孩子也是要打便打、要扔便扔,常常是收刮了好处便翻脸不认人。这些日子他们二房因为小六做生意赚了点钱,交了那么多银钱给他们,可他们还觉得童姐是家里马上要贴钱的赔钱货,更是对小六读书的事情置若罔闻、只字不提……

    为何就如此地看轻他们?

    难道他们就不算是叶家的人了吗?

    “分家。”

    叶务实低着头,沉闷的话语却在堂屋里响起。

    在场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池白月也惊了一瞬,一直没敢说话的刘荧之更是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二……二哥,你说什么?!”

    张福娘愣愣地看着叶务实:“务实……”

    叶务实眼中含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直接面对叶前和田氏跪了下去,重重地叩头:“爹、娘,我们分家吧!”

    叶前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务实,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爹!”叶务实难得情绪激动,“儿子不争气,不会读书也不会赚钱,给家里添不了多少进项,反而因为福娘和孩子们要花不少钱。”

    “我知道,这些年大哥、三弟、四弟你们都有不满,这些都是爹、娘替儿子担着,儿子惭愧啊!”叶务实又用力地叩头三次,才接着说道:“不如让儿子这一房分出去,日后福娘、小六和阿月治病的花销、童姐和银姐的嫁妆,都有儿子自己承担,这样不会拖累家里,更不会影响两个侄子的读书!”

    叶前面色阴晴不定,田氏等人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并不敢多嘴,于是堂上陷入了一片宁静。

    片刻后,叶前长叹了一声:“务实,你是真心想要分出去?”

    “是,爹!”叶务实将头紧紧地抵在了地上。

    叶前看到二房这几个病的病、小的小的,又看到浑然不似村妇的白氏,忽然想到,小六自从救了白氏便会做些小本的买卖了,小六痴傻这么多年哪里懂得这些,定是那白氏教他的。那白氏看来又有些身家,只要将二房分出去,就算再不济二房还能靠白氏的钱财过活。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总归留二房在,他们也动不了白氏的嫁妆。

    如此想了一遭,叶前又看到其他几个儿子、儿媳脸上藏不住的喜色,想起了两个孙儿在外读书的束脩和老四娶媳妇的钱……

    最后他狠了狠心,道:“好!”

    “分吧!”

    说着,叶前又死死地盯着叶务实,“不过老二你要记得,这是你自己跪着求来的!以后你们家过得是好是孬,都不许跟你大哥、三弟、四弟哭穷!”

    叶务实掷地有声地回答:“绝不会!”